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05版
守望
文章字数:1,723
  金秋时节,老宅院的红枣挂满枝头,沉甸甸的。爷爷指着墙角堆放的石头,“娃,还记得吗?小时候你和小伙伴要爬上石头去玩,我不让,还打了你的屁股。”
  “当然记得,那是爷爷唯一一次打我。现在屁股都疼。”
  田普八岁那年,父母在地里干农活,黄土崖壁崩塌,他俩被活活压死。田普是爷爷带大的。田普学习很用功,一口气读到大学毕业。
  “这些石头,我也从没有动过,这里面藏着一个故事,血淋淋的。七十多年来,我不愿和任何人讲起。”爷爷拄着木拐,站在院子里,环视静立在山坡上的村庄,冷冷清清,看不见秋收的热闹。偌大的槐树沟,留守的都是老人,没有几个人能下地干活。不远处,瀑布汹涌翻滚,像一头桀骜不驯的雄狮。
  田普这次回来,是想带爷爷去乌驼镇住。爷爷好像先知先觉,故意岔开话题,讲起石头的故事。
  爷爷说:“一九三九年秋季,占据了山西的日本侵略者,又虎视眈眈地觊觎着黄河西岸的陕西。一支八路军奉命驻扎在陕北,阻击日军渡河。日军飞机在黄河沿岸投掷炮弹,企图掩护满载日本军士的船只渡河。每一次,渡船没到河中间,就被八路军战士密集的子弹给逼回去。”
  瑟瑟秋风卷进老宅院,枝头掉下几颗熟透的枣子。爷爷喘了一口气,继续说:“咱们村离黄河岸头最近,常有八路军炊事班进村借灶做饭。那天,老宅院里有一个连的战士正在吃饭。突然间,头顶上有飞机掠过,呼啸声中,一枚炮弹落在老宅院的石碾盘上。我那时八九岁左右,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炮弹,呆呆地站在院子里。一名战士跑过来,把我抱在怀里,就地一滚,压在我身上。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后发现,压在我身上的那个战士,一动不动,血肉模糊。我哭了。老宅院里到处是血迹,墙角摆放着十二具战士的尸体。活着的人,身上都挂了‘彩’,无一幸免。”
  五彩斑斓的秋天,是收获的季节。进城务工的村民,像走亲戚似的偶尔回来一趟,打两箱红枣,挖一袋洋芋,又匆匆离开,留下寂寞的槐树沟。
  “呜呜”作响的秋风,牵着爷爷的思绪前行。“连长的脑袋上缠着绷带,指挥战士打扫院子。把炸碎的石碾盘,一块一块地堆在墙角。最后,用担架抬着牺牲的战士,在后山集体埋葬。整个过程,我没有看见一个人哭,他们个个咬着牙,眼里布满血丝。”
  扶着爷爷坐在凳子上,田普看着静静躺在墙角的碎石,心里五味杂陈。大学毕业后,他放弃了“铁饭碗”,自主创业,从一个技术员做起,如今拥有了自己的建筑公司。他好像从来都没有时间认真地想过爷爷的事,更没有想过这个生他养他的槐树沟。
  爷爷揉揉干涩的眼,脸上堆起的皱纹,像山头上的梯田,层层叠叠,荒芜寂寥。
  爷爷神情凝重。他说:“日军久攻不下,放弃了这个邪恶的计划。这支八路军战士就调防去别的地方参加战斗。临行前,我换上极不合身的军装,拉着炊事班长的手,走进八路军的队伍。我们一路北上,一路枪林弹雨,从陕西打到内蒙古,从内蒙古打到甘肃。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我退役回到槐树沟。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我把那十二名英烈的遗骨重新安葬在向阳山坡上。我时常能想起救我的那名战士,他比我大不了几岁,在最危险的时刻,他把生的机会留给了我。”爷爷的泪早已打湿了衣襟。
  “爷爷还不到十岁就参加八路军,真是了不起。”田普从兜里掏出纸巾,递给爷爷,他不想让爷爷伤感。
  “那时候,兵荒马乱的,是个男人,就想扛起枪上战场。”爷爷爱怜地看着田普,又说:“娃,你们生在新社会,好日子来之不易,要好好珍惜。我知道,你这次回来,还是想带我走,害怕我孤独,担心我没人照顾。我哪也不去,我并不孤独,是他们躺在冰冷的山上孤独,我得陪着。我的命,是他们给的。等哪天我死了,你就把我埋葬在他们身旁。”爷爷笑了,满脸的皱纹舒展开来,溢出岁月的沧桑。
  “不。爷爷,我改变主意了,你就在咱村里住着。最近公司又回笼了一部分资金,原本是想扩大经营。现在打算在咱村里办个敬老院,只要符合条件,远乡近邻的老人都可入住。爷爷要第一个报名支持我。”
  “革命老区,不能老去。你有这想法,我真高兴。”爷爷的胡须在微风中一翘一翘的。
  “爷爷,我马上就和村支书商量这件事。我还想组建一个团队,最好是咱村里的人,挖掘村庄的红色记忆,让更多的人看到这一堆碎石,让更多的人倾听十二英烈的故事。不久,咱们村也将是沿黄旅游的一个新的红色景点。”
  听田普这么说,爷爷又哭了。王宇
发布日期:2025-03-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