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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
■刘稚伦
文章字数:2,242

  济南市里省三甲医院从没有清闲的时候,下面各市县看不了的病人都跑到这里来,再加上本市的病人,医院里每天像赶集似的摩肩擦踵。医院的病房自然也很紧张,有时等好些天也排不上号。
  有年初夏,我患老年肺炎住进了一个三甲医院的呼吸科病房。病房仍在老楼上,里面有六张病床,有点挤,不过朝南有一个大窗户,还算亮堂。病房里已有五个病人。因呼吸科床位紧张,病号时不时从急诊转来,都是急的,所以就不分男女病房。幸好病人都是中老年人,为了治病,也就不在乎了。
  我整理好自己的床,放好了衣物,让送我来的老伴儿回去了。看暂无事,便疲乏的躺在床上闭眼歇息。刚放松下来,突然感到病房里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睁眼一看,只见一群医生护士一阵风似地跑进来,围住对面的病床。透过间隙,我看见床上躺着一位个子挺大的极瘦削的男人,嘴上带着氧气罩,急促地喘息着,袒露的腹部像海上汹涌的波涛一样上下剧烈的起伏,让人想到垂死拼命挣扎的鱼和兽。我从未见过这样可怕的情景,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还没等我缓过神来,医生护士已经又一阵风似地把病床连同病人推走了,去了重症监护室。一个扎马尾辫的女子张慌失措地跟在后面跑。
  紧张过去了,病房慢慢平静下来,病人们的心情仍有点沉重。大家开始以自己掌握的有限的医学知识议论起来。
  “他来时瘫软的像一摊泥似的,饭也吃不进,这四五天,病情已开始稳定,怎么突然又不行了?”
  “你没见昨天下午他老家来了一群人来看他吗?开一辆大巴来的。那么多人围着他的床,有亲戚、有朋友、有厂里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当时看着他很兴奋,这伙人走后,他想想自己,心里能不难过吗?情绪能稳定吗?身体肯定也累得不轻,病情能不反复吗?”
  “这老家的人也是,关心他就差这几天吗?这么重的病不得好好静养啊!”
  “他们可能不懂呀!”
  “他得的什么病呀?”我好奇的问。
  病友们说:“肺衰竭,肾衰竭,多脏腑衰竭。才40岁。下面县里来的。”
  “多亏他媳妇精心照料,一天到晚忙这忙那从没见烦过。看她凑到病人脸上柔声细气的问他、鼓励他的样子,真让人感动。”
  我想这个媳妇,就是那个跟在后面跑的马尾辫女人了。
  第二天傍晚,病房里光线慢慢暗了下来,房顶的大灯也亮了。马尾辫女人走进病房。大家叫她小陈,赶忙关心的问她老公的情况。
  小陈眼睛肿肿的,说用了进口的消炎药也不见起色。大夫给做了细菌培养,看看到底是什么菌,好对症用药。
  这个小陈中等个儿,圆乎脸,眉目挺和善,说话很温和。
  我问起她病的起因?
  小陈说:“起头是肾盂肾炎,尿蛋白三个+号。在镇上打吊针时,碰上了在县医院当护士的远房表妹,说是你又不差钱,住院吧,不用来回跑,还可以快点好。这样就住进县医院。”又说:“大夫给用的都是进口的好药,每天输液。不知怎的,越来越不好,最后成了这样。”
  我大吃一惊,忍不住说:“肾盂炎是很普通的病啊,打十几天普通的抗生素就能好的,根本用不着进口药。”
  小陈一愣,呆住了,好像很意外。
  我忍不住又说:“有点医学常识的都知道,进口好药,那都是杀菌很厉害对人伤害也很厉害的呀。不光对人体伤害大,用多了,有了抗药性,病再发展就不管用了呀!”
  听罢此言,小陈傻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眼泪就止不住哗哗地流下来,悲痛地连说:“怎么这样?怎么会这样啊?”好好的一个不该死的人就要没命了呀,找谁去说?向谁说又能把人要回来呢!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小陈懊恼痛惜的什么似的,她那种无助的痛心疾首的样子,大家看着无不难过。
  许久,小陈一边抽泣一边断断续续地诉说,从她的哭诉中大家知晓了她的故事:她老公开个小矿,在她们家乡算是富有的,结婚后老公对她很好,有了孩子就让她在家带孩子,别的什么都不让她干,她过的很幸福。外边的事都是她老公应酬,他与人处的也好。小陈说:“我信他。我初中毕业就没再上学,不懂这些事,没想到他也那么糊涂呀!”
  小陈说:“我俩感情那么好,大事小事都是他做主,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活呀!”说着哭得更厉害了。
  大家都同情地看着她,对她说些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安慰话。
  一位中年男病友陷入沉思,自言自语道:“我觉得我住院也没查出原因的低烧,很可能也是以前感冒发烧时打抗生素打多了引起的,现在住院十天了也没好利索,医生也没法子,明天只能出院回家了。”大家听了也都没反驳。
  这时一个年长的病友看小陈擦去眼泪,努力使自己的情绪平复,便说:“小陈,我看见走廊上,有好些人都在地下铺个席子过夜。”
  小陈说:“是的,都守着,不敢回家。”
  “夜里还是挺凉的,你晚上就上病房来吧,睡在那上面。”指指窗下的一溜椅子,“你可要休息好,还指望着你呢!”
  小陈赶忙谢过大叔。以后,她每天晚上来病房休息。
  一个星期过去了,每天大家都关心的向小陈询问她老公的消息,她眼睛红红的说:还是不见起色,细菌培养也培养不出结果,进口的好药都用上了,也不行,现在憋的肿得更厉害了。
  这天,小陈平静地对大家说:“大夫对我说,重症监护室一天就得一万多,他的病情希望也不大了。我听出来了,大夫想让我放弃。”小陈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坚决,语气很硬,说:“这回我做主了,我说有一丝希望也要救人!我明天就叫儿子来见他爸。儿子正上高中,一直没敢告诉他,这会得告诉他了。”
  大家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强硬的态度,都纷纷赞同地说应该让儿子来。
  这样又过了几天,大约是第十天下午,天气晴朗,太阳有点晒。一个病友从外边回来说,看见一辆大巴停在病房楼门口,小陈和她那伙老乡都上了车。看来是她老公走了。
  有病友说:“小陈都没有来和我们告别。可见她心里多乱!”
  大叔病友说:“小陈这下解脱了。可她以后的路怎么走啊!”
  大家沉默无语。
发布日期:2024-0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