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田小娥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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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4月29日,是著名小说家陈忠实先生逝世8周年的忌日。8字在中国是一个很重要的数字,谨以此文聊作对先生的祭奠和怀念。
陈忠实先生过世后,他的粉迷说“白鹿原上有白鹿,世间再无陈忠实”。《白鹿原》在中国现代文学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被广泛认为是20世纪末至21世纪初中国长篇小说中的一部巅峰之作。这部作品不仅在文学界获得高度好评,还被改编成电影、电视剧、话剧、舞剧、秦腔等多种艺术形式,足见其影响力之大。
《白鹿原》的故事情节几乎家喻户晓,不必细说。小说开篇一口气用了六个没有在书中留下名字的女人,这便奠定了《白鹿原》的主旨,隐射了“白鹿原”那个时代女性的悲哀凄苦和悲剧人生。小说中的田小娥虽算不上女一号,但却是浓墨重彩的一个人物,十分鲜活;小说中的重要事件、两个重要人物——白嘉轩、鹿子霖都与田小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田小娥是给万千读者留下难以忘怀印象的一个抢眼角色。
田小娥之死表象看是被她的公爹鹿三用飞镖戳死的,鹿三之所以要戳死这个儿媳妇,是因为在鹿三眼里,一是田小娥作为他的儿子黑娃的媳妇很丢人,田小娥在作郭巨人的小妾时不守妇道,勾引年轻无知的黑娃,致使黑娃糊里糊涂把小娥娶回了家。长工出身鹿三的主人白嘉轩首先反对这门婚事,而且不让黑娃和小娥进祠堂,鹿三也赞同主人的态度。二是黑娃闹农协时,田小娥成为急先锋,鹿三和他的主人白嘉轩一直不看好这一“冲动”“闹剧”。闹农协失败后,黑娃成了官方通缉对象,有家不能归,逃亡在外不知所终,使得鹿三更加仇视田小娥。三是田小娥又勾引他的主人白嘉轩的儿子、族长候选人白孝文,致使白孝文与田小娥公开同居,败坏家风、村风,而后白孝文家财败尽,使老族长白嘉轩颜面尽失,也使鹿三作为田小娥的公爹在主人家乃至白鹿原上抬不起头。综上,鹿三坚定决定乘月黑风高之夜,除掉田小娥这个“害人精”。手起刀落,孤身一人、饿得半死的田小娥在叫一声“大”的惨叫声后倒在了血泊中,惨死在其公公鹿三的飞镖下。
如此看来杀死田小娥的刽子手是其公爹鹿三无疑,但深层原因却与这八个男人不无关系。有道是,女人的悲剧除了自身原因外,大多是由男人造成的。自私贪财的田小娥的父亲田秀才是田小娥悲剧命运的始作俑者,他为了高额彩礼,不管田小娥是否同意,不惜将15岁的女儿“卖”给年已七旬的郭巨人作小妾。田小娥嫁到郭巨人家后,仅仅是郭巨人“性虐待”、泡“养生枣”、做家务活的工具,按田小娥的话说“还不如郭家的猪狗”,其实就是一个女仆角色。这使年轻貌美、略懂文墨、性格中具有反叛意识的半新式青年田小娥心有不甘,不时郁闷,当遇到年轻壮硕的长工黑娃时,心中萌生爱慕之情,她仿佛看到了一缕希望的光芒,此乃人之本性。岂料两人在一来二往中“擦枪走火”,犹如干柴烈火,逐渐忘记了郭巨人的存在,最终被郭巨人“发现”,高调把田小娥“退货”给田秀才,黑娃在暗遭一顿暴打后被赶出郭家。黑娃真爱着田小娥,田小娥更爱黑娃,当两人满怀高兴回到白鹿原时,一个严守宗族礼法制度的封建堡垒白鹿村根本容不下一个“偷窃被休,又与人私奔的女子”,黑娃婚姻遭到父亲鹿三和族长白嘉轩的坚决反对,甚至是白鹿村人的普遍诋毁。胆小怕事的黑娃只得住到村外的烂窑里,日子虽艰难,但两人很满足。黑娃和田小娥闹农协失败后,贪生怕死的黑娃不顾田小娥的哀求,在鹿子霖“共党”儿子鹿兆鹏的安排下两人一起“逃命”。之后,田小娥的噩梦正式开启,先是她本人成了黑娃的替罪羊,遭到总乡约田福贤的疯狂报复。为了救黑娃,田小娥不惜与乡约鹿子霖苟合,但鹿子霖并未能保护住田小娥与黑娃,反而使田小娥遭受了一次由族长白嘉轩主持的不公正的“族刑”,被打得皮开肉绽,这便是田小娥产生了报复白嘉轩的强烈心理。鹿子霖正是抓住这一点,一箭双雕,把田小娥变成了他的一枚棋子。最终,禁不住田小娥诱惑的白孝文自愿上了田小娥烂窑里的“炕”。当白孝文真正爱上了田小娥时,因田小娥已成了白鹿村人公认的“烂货”,鹿三认为是该到了“为民除害”的时候了,田小娥便成了鹿三飞镖下的“鬼”。可见,田小娥之死,除过鹿三外,还与田秀才、郭巨人、黑娃、白嘉轩、田福贤、鹿兆鹏、鹿子霖、白孝文这八个男人有关。
包括鹿三在内的这九个男人,分别代表着当时社会不同阶层人的生存状态、精神面貌、利益诉求,而田小娥这个与封建道统格格不入的“弱女子”“坏女人”,她的呐喊与抗争的力量在那个时代和这九个男人相比,哪怕是单个男人的力量都无法企及,更何况是这九个男人的合力,再加上白鹿村人对田小娥满眼冷酷、嘲讽、漠视的眼光,使得田小娥有限的抗争犹如蚍蜉撼树般的可笑、可悲。
如果再深究一层,“略懂文墨”、追求自由、自愿平等婚姻、具有一定反抗精神的“半新式”女子田小娥,只身一人,飞蛾扑火般与那个以白嘉轩为代表的集封建宗法、礼教为一体,容不得半点叛逆思想存在的“白鹿原”族群相抗衡,去挣扎,无异于以卵击石,田小娥的悲剧结局便是必然的,鹿三不杀他,鹿四也会杀了她的。
田小娥一生活得悲苦,死得悲惨,但死后却悲裂。田小娥死后,“白鹿原又一次陷入毁灭性的灾难之中”,一场空前的瘟疫在原上蔓延,首先染上瘟疫的是鹿三的女人鹿惠氏,上吐下泻,旋即医治无效死亡,接着,一泼又一泼的白鹿村人死于瘟疫,白嘉轩的女人仙草也染上瘟疫,不治而亡。紧接着,鹿三“鬼魂附体”等等,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怪异”,白鹿村人认为它与田小娥之死有关,一时人心慌乱,手足无措。建议给田小娥修庙者有之,朝着小娥窑洞烧香叩拜者有之,最终还是由族长白嘉轩一锤定音:在田小娥住过的窑洞里,把田小娥已经“发绿的骨植”架火焚烧三天三夜,最后把柴灰和骨灰装进一只瓷坛埋到塔基底下,连同在“封底”时出现的数只飞蛾一同碾碎,再用十面碌碡团成一堆,建成了一座坚固的六棱砖塔,让田小娥永世不得翻身。很快,瘟疫逐渐消失了,鹿三也慢慢还原了智力,白鹿原又恢复了往日平静。这当然是小说采用魔幻现实主义的技法描写,田小娥之死,显然与瘟疫袭击白鹿原等怪异现象无必然联系,但它却揭示了那个时代普通民众的愚昧麻木和人性的阴暗残酷,同时也隐喻出田小娥痛苦不堪的一生,寄托了作者对封建宗法礼教的无情鞭笞和对田小娥被蔑视被忽视生活的满腔同情和深深呐喊。
田小娥是《白鹿原》中命运最为悲惨的角色,她是一个属于传统女性与新型女性之间的过度女性。她经历了“生的痛苦,活的痛苦,死的痛苦”悲惨人生。尽管她从反抗到反抗,再到最后的堕落,每一次反抗在张着血盆大口、吃人的封建礼教和宗法制度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和孤苦无助,她只能被命运牵着鼻子走,她的命运始终无法逃离那个时代的牢固枷锁,“悲剧之产生正在于个人与社会力量抗争中的无能为力”。
田小娥之死,悲哉!壮哉!
发布日期:2024-0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