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小县城的冬夜清冷寂寥，昏黄的路灯沿河道缓缓延伸到浓雾尽头，河面悠远宽广。曲终人散，只有流水哗哗的声响，影子在灯光里晃荡、在水波中晃荡，总没有固定形态。
    一个人在河堤边行走。
    似乎来得晚了。我总是来得晚一些，无论是都市里繁华的街头，还是山村里孤独的溪边，秋日里静寂的池塘。我紧赶慢赶的来了，总以为会早到些，可季节依旧，灯已阑珊。
    我确定这条河边我曾经走过。从河堤的那边走过来，一路摇摇晃晃，穿过茂密的芦苇，踩过新发的嫩韭、枯败的残枝、以及奇怪的石头。可我不记得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来干什么，又要走到哪里去？浓雾模糊了记忆，被风一吹，消散在河心不知名的深处。
    一个人在河边行走，又一个人在河边行走，远远又近近地，看不清楚。
    偶尔灯光把影子拉到一起，又很快分开。但不一会儿，影子就又胖了起来。影子和影子纠缠着、撕扯着，在草丛中、在桥墩下，在苍白的乱石铺就的台阶上。想要离开远远地，却又好像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在牵绊着。
    走上桥头，远处竹国寺的高塔早已淹没在夜色深处。我似乎能看到一群僧人在做着晚课，用抑扬低沉的声调诵着佛经，那里是他们的国。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有一个辉煌盛大的世界，人们无比虔诚祥和，处处盛开着鲜花。然而我终不能到得那里，只在清冷的波心，随灯光摇荡。
    细密的沙滩上留下一个个深深浅浅地脚印，有大有小、有圆有方，还有各种画成心一样的图案。我蹲下来，甚至看到鸟爪的痕迹。沙滩不说话，它把秘密都藏在心底，只偶尔透过一些复杂的、谜一样的符号让你猜测。我决定也像它一样，把所有的一切都掩藏起来，只要一些稍微大的风、或者一道水波掩来，一切都了无痕迹。
    在这座小县城，有我很久以前留下的印记。不论我离开有多远，都有一根手指指引着我回来。包括这条河，河边的村庄，城东的水库，县城中心的两所学校。夜色里长长的街道，街头廉价的小吃店，把年轻时的青涩烂漫四处涂抹。兜里只有两块钱，能够买一个烤红薯，那就你一边我一边撕着吃，把同一条巷子反复走过。
    夜更深了，除了霓虹灯，雾把河堤整个卷起、淹没，如繁花谢幕的西湖。“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没有我可以信仰的存在。已经好些年，我失去了生活的目标。日子波澜不惊，平淡而安稳的随着时光流逝。孩子长大，我们老去。也许会有时在梦中回到过去的村庄，看到熟悉的面孔，还有年轻的自己。但我经常会找不到梦中的自己，不知道我在哪里，在做什么。
    或许我来到河堤上，但我并不在那里，一切就像梦一样，不能改变我的生活。在我永远不能醒过来的长梦中，依然无数次在这里走过，在漫无目标的地方寻找，反复经历我正经历的这短暂的一切。
    一个人，静寂的在河堤边上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