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把晤良欢 久处不厌
文章字数:2,855

“这是我们的范大才子!”一位领导这样介绍范超,眼里流露出喜悦自豪,而且把“大”字咬得很重,我心想用“才子”就可以了,还要加个“大”字,能有多“大”?放眼望去,范超从座位上站起,微笑、不语、淡然,这是十五年前第一次见范超。
范超相貌和我一位同学极为相似,我一看,哦,老熟人了,心底生出笑来:他是否也像同学那样,能写文章、擅长五笔打字、爱抽烟、爱上树、被蜂蛰了睁圆眼、失恋了钻到被窝猛哭……心底这样地戏谑,暗中做着对比,表面上却素昧平生。
“范超是个领导!”有人这样介绍范超。他每天坐到电脑前长时间敲字,很少说话。每当来人时,他才迫不得已起身,听别人一番说叨然后继续敲字。开会时不在中间坐,老是溜到角落,会议开始后,领导便侧身微笑着张望“范超呢?”他被架起,微红着脸坐到中间,等领导们安排完工作了,问“有意见吗?”他声音低低地说“没意见”,然后回去后继续敲字,直到夜深。有一次几个部门联合开会,人多没地方坐,他一直蹲在别人沙发旁边,靠着沙发扶手做记录,也没人注意他这个领导。一两天后范超大块文章砰砰见报,文章大气灵秀,端庄浑厚,汉唐雄风迅猛而来,力道之深非常人所及,随后单位屡屡受表彰。不错,还像个领导!
“范超是个作家!”有人这样介绍范超。我心下一惊,“作家”这个帽子可不是随便扣的,发了几篇文章,出过书没有?在网上一搜,好家伙,《土天堂》《乡城》《曲江记》、诗集《麦草人》、史学著作《唐大明宫》《大明宫之谜》等著作赫然在列,再看身边来去匆忙的领导范超,不禁心生敬意,这样的领导很难得啊!翻看他的作品,首先是标题带来的撞击,为什么要叫《土天堂》?土,可以成为天堂吗?好像不恰当,但隐约觉得,他是否给乡土赋予天堂般崇高圣洁的况味,如此又别具深意了。再细看书的内容,在乡土的世界里,玉米、豆子、月亮,以及生活在乡间的人们,朴实淳厚,真切自然,一下子让人回到了乡土世界,这不就是我们曾经的童年世界么,书中的每一句话居然像是久藏在自己心底,被轻轻拨开泉眼一般汩汩而出,清凉沁脾,熨贴身心……诗集《麦草人》,跳跃的情愫里满是乡间农家生活,麦草的气息久久弥漫。他的书,一拿起来便放不下。
“范超当过记者!”有人这样介绍范超。找来曾经工作过的报社,处处有他的妙文。问起本人,范超慢慢道来:我在报社工作过,报社的工作锻炼了我,让我变得敏捷勤快,新闻是正在发生的历史,意义重大,我们有责任秉持良知记录这个时代正在发生的历史。我常给同事们说,手勤、脚勤、脑勤就是“三勤”,做到这“三勤”,就成了“三勤都是报”,他自己微笑起来:在写新闻稿件之余,我还挤时间写成了《秦节风华录》《关中掌故志》等书,对身边的关中文化进行过探讨,因为我热爱关中的文化……
和范超慢慢熟悉起来,他沉稳平和,话不多。有时候停下敲字,在电脑前发呆,我知道他要思接千载了,很少打扰。当别人轻松聊天时,他也偶尔插话,逗得大家哄堂大笑,大家竖起大拇指:“还是范局厉害!”“对,大家都不讨厌饭局!”他继续逗大家开心,室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有一次他对我说“你找找柜子里有没有资料”,我找了半天也没有,故意说“柜子有东西,都是——方便面”,范超抬头,会心憨笑不止。
“走,中午一起吃面!”有一天中午范超微笑叫我。我手头有个急活,盯着电脑说:“还没忙完,不去了。”走到门口的范超折过身来:“再忙也要吃饭!”“不了,你们去吧。”范超变了脸色,甚是不悦:“请你吃碗面就这么难?”看到领导这态度,我只好放下活跟他去吃面,那顿饭他不太说话,捏着筷尖一直看外面。
单位活多,同事们基本上每天晚上都要加班。范超和大家一起加班,写稿、修改、校对,一遍遍地推敲。有一次要搞大型文化活动,大家加班写新闻稿到晚上12点了,他对大家说,今天任务完成了,你们回吧。他又叫起打哈欠的司机去报社:“今晚的稿子发给报社了,报社的清样刚刚印出,我再去报社校对一遍”,他一头钻进夜幕中,寻找凌晨的另一番灯火。在第二天里,必然又是文章开花人欢马笑春风吹古城……
后来一天,我须离开西安,想起应该和范超作别,范超固执相邀“吃一碗面再走”,见面后他娓娓道来世事百相人生沉浮,勖勉世事多变兄弟仍需努力,多年后仍能忆起他眼镜后闪烁的真挚和赤诚……
一别数年,只能在网络上远远关注他。年轻的范超先后出版《范超散文》《土天堂》《唐大明宫》《大地结香——范超文丛》《乡城》《曲江记》《故乡空远》《乡愁西安》《雨水》《望月听泉》《我们在大地上只过一生》等专著,作品数都数不过来,索性不数了,反正是大才子、大作家了,荣誉多的名声响的都已经不在话下,每当看到好兄长华彩绽放,便被感染心生豪迈,点赞就格外及时。
很多次想拜访范超,看他每日奔波于江湖、忠实于家庭、牺牲于快乐,不忍相扰,于是一推再推。2024年5月底,西安公事之余,微信问及范超在否,范超回复:本要出去,你来我就不出去了,你来吧。于是导航连接,地铁转乘,一路上范超微信不停发来:“出发没有?……先乘2号、再乘5号……快到没有?……我在地铁口!”
出了地铁,知道他已经离我不远,心中又不免惶惑:范超是大才子、大作家、大领导,估计现在腆着肚子、夹着公文包,见了面也可能只是挺住腰板寒暄一下,时隔多年,手足之情还能持续否?脚底下乱了阵脚,在地铁口盘旋。电话又响起:“我就在地铁口,咋没看见你?”正回答之间,看见范超迎面正过马路,耳朵紧贴电话急匆快步而来,嗬!就是范超,和当年一模一样,没胖也没瘦,没高也没矮,眼里还是闪着真诚的光!一过马路,两手紧握,夏夜里倍觉火热。
“多少年没见面了?”范超笑问。
“十五年了!”我答。
“真的?”
“真的!”
范超认真掐指计算,扶扶眼镜,“就是啊,都十五年了啊!”
“是啊,真的十五年了!”
“你这些年过得咋样?”他微笑着问,听我慢慢絮叨。那夜的风很凉爽,我们行走在长安的繁华夜幕里,谈当年走过的路,交流人生的苦与乐,时而沉默、时而大笑:人生本来就是那样,年轻时都轻狂过、张扬过,也被小人暗算过,最终被生活摇醒了,不过我们还是得感谢生活,生活并没有辜负我们,每一份磨难都已经沉淀为我们生命的一部分。正如《红楼梦》中贾雨村言,人乃禀气其而生,天地之间有清气正气才气,我们是被上苍恩典过的人,被清气正气才气点染,所以定不能辜负天地君亲师,人还是要活的像个人,不要贪污、不要张狂、不要屈膝、不要违心,要正经、正直、正派、正常,才不负老天赐予我辈的才情和孤情。如此叙说着,他从腋下拿出一个大信封“这个给你!”里面是他的两幅书法墨宝“春风桃李”和“拥书自雄”,写得真好啊,真是情同此境,意同我心啊!
文学依然神圣,文字依然神奇,要把所感所想及时写下来,把思维过程固定成文字,只要文字长留,我们就青春不老!范超叮咛着,送我到地铁口,快11点了,兄弟还是兄弟,一见仍如故,把晤是良辰啊,他用唐诗感叹“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
“相见甚欢啊!”范超挥手向下笑道。
“久处不厌啊!”我站在下滑的电梯台阶上向上挥手。
回去的路上,不时想起他对自己的评价“我不过是一介书生”,长安的风华和璀璨在范超身后尽情涌动……
王晓哲
发布日期:2025-05-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