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京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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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刚刚粉墨登场,尚未尽情表演,便匆匆地退场了。紧接着,便是夏天的世界了。与火爆热烈的夏相比,北京的冬天来得总是那么羞羞答答。
人们常说,北京没有春天,冬天一完就是夏天。的确,惊蛰一过,我所在的学校体育场南侧一垄粗粗远看像干透了的迎春花的枝茎上,就开了零星的花,犹如在一道黑黑的土埂子上,插上几朵黄色的花,宣告着夏天已经来临了,人们甚至听到了夏的脚步声。紧随其后的,便是春风,这是“梨花淡白深柳青,柳絮飞时花满城”的浪漫时节。到了清明,玉兰花则开得正旺,满树头的红花或白花,犹如一根杆子上插满了棉花;若是玉兰树成林,微风吹拂,站于远处观看,犹如一大块白云在翻动;玉渊潭里的樱花正旺,一片红色的海洋。这时候,太阳当头悬挂,似燃着的火球,在其下行走,若不戴一顶遮阳帽,或者不撑一把太阳伞于头顶,会热得你大汗淋漓,再心里有事着急,就必然是气喘吁吁。虽然这时日历上尚未标明立夏,然而,人们的面前常常觉着点着一团火。这便是夏季大踏步地捷足先登了。
先是“白露”,马路两边绿化带上的冬青和田野的草上盖了一层白纱,这白纱不是很明显,且只有夜晚和早晨才能看见;没有感觉中,“寒露”接踵而至,树叶上、草的茎叶上的霜比以前更厚,疯狂喧嚣了一夏的知了,消失了它不可一世的气势,再没有了声音,蝈蝈蜜蜂的动作已较为迟钝,距离彻底消失的日子,已经是为时不远了;颐和园、天坛公园里的松柏,逐渐退却了它的得意之色,如针一般的细叶开始变得颓废,颜色也由深绿变成了灰绿,也见不着飞得忽低忽高,或站立于电线上呢喃不已的燕子了。
从十月中旬开始,树叶便渐渐泛黄,十月末到十一月初,树叶基本黄透,并于微风中瑟瑟发抖,树叶碰撞发出了轻微的声响,于金黄色阳光下一闪一闪的,像是晴空里水面上卧躺的鱼,格外令人闲适怜悯的样子,落叶对枝干的依依不舍之情,灿然若现。再就是异常痛苦地落到地上,若是落在洁净的校园里或刚清扫的马路上,几片黄黄的树叶零星而不规则地躺卧在那里,格外的安详,仿佛觉得原本就该如此,无怨无悔的样子。北京冬天的风,也是很有特色的。它是温和得不能再温和了。人们从来看不到狂风暴躁或大发雷霆的样子,因而也就听不到大风的怒号。人们行走于风中,它总是那样有耐心,不发火,轻轻地舔拭着人们的脸颊,更像儿子远行,母亲以手抚头;也似热恋期间,女朋友温柔的亲吻,绝对没有杜甫“八月秋高风怒号”的情景,很显然,在作品里,诗人是运用了夸张的艺术手法。这样夸张,是为了突出自己所居住环境的恶劣,而极力渲染自己生活环境的险恶,是为了更好地表现唐代“安史之乱”为黎民庶众带来的灾难;也不像松花江上的风,你若站立在冬天厚厚的冰面上,疯狂一般的大风,就有可能把你吹倒,起码极有可能脚跟不稳,或者打个趔趄,那呼啸的风,似一把刀子,刮得你的面、手等裸露在外的部分,都会感觉到疼。
沿北京向西北,无论是自驾车,还是坐火车,一出八达岭,寒风砭骨,犹如利刃拂面;山坡上松树、灌木丛或枯黄了的草群里的皑皑白雪,似乎更增加了寒意。顿时,人们觉得进入了另一个寒冷的世界。虽然说冰火两重天有些夸张,但也是很接近了。
北京西、北、东三面环山,可谓是典型的群山环抱了,只有南面是开阔的华北大平原。多少年来,北京似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端坐于这张“太师椅”上,凝视着前边广袤无垠的平原和神州大地。这一路狂奔强劲的西北风和寒流,气喘吁吁跑到这突兀险峻的大山面前,不得不示弱,渐渐地放慢速度或停止了脚步,望一眼看不到顶的山峰,轻轻的叹息几声,显示出几分无奈。叹息之际,方看到自己的孱弱与苍白无力,犹如一个疾病缠身,久久不愈的患者了。
和大多数城市一样,雪是北京冬天舞台上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它能抑制空中地面的病菌,能为郊野庄稼、果树保墒。时间久了,看不到雪,人们就很自然地充满了盼望,尤其是对雪充满好奇的小孩子,更是渴望不已。而当雪花来临,童真尽显,欢乐无穷,堆雪人、打雪仗,漫漫枯燥而单调的时光,于没有感觉中度过了……
冬天的时候,多数情况下,天空是晴朗的。仰头看看,常常是深蓝深蓝的,似乎极辽远,遥不可及的样子,也很纯净,就像有意过滤了似的,天上没有一丝杂质,感觉天地间偌大的空间里,全是透明的。偶尔,一丝或一片白云点缀其上,更增加了天空的洁净。假若把一座大海放置于京城面前,极目远眺,天空与海水在远处呈一条直线相交,人们一定分不清哪是蓝蓝的水,哪是蓝蓝的天,海天一色在这里,得到了典型而充分的表现。
即使是阴天,也没有塞外的云那样深灰或深黑,薄薄一层云,仿佛伸手就能捅破,气压不高,人们的呼吸完全不受影响。
北京的雪,总是那么含蓄,总是那么羞羞答答,大有“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态。最近,北京总是下雪,零零星星,时断时续,小雪花于空间飞舞好长时间,才能落下来。偶尔一片落于大人的脖颈里,一丝凉意沁人心脾,惬意无尽;孩童张嘴吞了一片,甜甜的,欢乐无穷,再也不会摇着妈妈胳膊要雪糕,买玩具了。这雪何时下的,何时会停,人们全然不知,偶尔远看,零星雪花斜斜地飘着,旋即又停了。这一点,颇类柏林的雪,没有哈尔滨的雪那样肆意、直白、粗旷,一下就是一整天或一整夜,也不像我故乡的雪,那么汪洋恣肆,把天地间涂抹的一片混沌。一觉醒来,屋顶、树头、干透了的草茎上都是雪,平时给人美感的东西,如缤纷的色彩等,全被这单调的白色掩盖了。
不记得是哪一年的元宵节了,正是大学生开学季。我提前看了天气预报,北京不见飘雪花,而东北已是大雪覆盖了。女儿乘飞机提前了三小时到达学校。据孩子一个同学讲,他们从兰州乘坐的火车到达四平时,被大雪逼停了近四个小时。我真庆幸,孩子命好,提前到校报到了,而没有被困于火车上。校园里扫起的雪,高达数米,延绵几十米,如若小山一般。
通常情况下,一场雪过后,接踵而至的是降温,一夜之间,仿佛就寒冷了许多。人们似乎是商量好了一般,齐刷刷地穿上了厚厚的羽绒服,一个个圆滚滚的,人们在瞬间便肥胖了许多。而在北京,冬天雪后降温似乎不大明显,宽阔的马路上、地铁口、广场上、校园里,人们依然还是雪前的衣服,五彩缤纷的样子。我住在一所大学的校园里,雪霁初晴,若是无事,就总想出去走走。从南至北,一条黑色砖石铺就的小路,路边右边是矮小桃树,左边是高大的法桐。桃枝上的雪花稀少,星星点点,黑白相间,甚是悦目;法桐上,偶尔安静里“扑塔”一声,这声音酥酥的,半点儿也不刚硬,循声看了,是一小团雪,掉在了路面上,若是路面已扫,则是黑地里,一个白点儿,极是新奇。走一路,赏一路风景,真是既调节了心情,又锻炼了身体,世间难觅的一举两得的美事。
北京冬景最美的地方,莫过于香山了。
一场雪花飘过,城里马路上的雪,早已荡然无存。当你来到香山,远远望去,整座山脉银装素裹,犹如一条舞动的白练,峰峦处、沟壑里、树枝上、山径上、凉亭顶、各种殿宇的屋檐上,全是白色的雪。一向享有“香山二十八景之首”美誉的勤政殿,在雪中,异常的悦目,红门、黛瓦、白雪,五彩缤纷交织掩映,既有雄壮巍峨的豪放气势,置于广袤雪山中,又具备了清秀俏美的婉约风格,这就和风格多变的庐山无异了。庐山这种多变的美,被大学士苏东坡感受到了:“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最是勤政殿面前的几株黄栌树,美丽得到了极致,红紫色的树叶还在,雪花点缀其上,有的较厚,压得叶子颤悠悠的,似乎要掉落下来;有的被风吹走了一些,不是很整齐,参差不齐,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半山腰上,有松鼠攀上松树,双手灵巧地剥着松籽,动作敏捷地吃着,雪末随着松鼠的动作而簌簌落下。红色、紫色、白色掺杂,俨然成了古都京城的牯岭,使游人美感陡生。多少年来,黄栌树卫兵似的立于殿前,气势磅礴,神圣威严,护佑着大殿,时时刻刻与殿交流对话,是赞扬乾隆皇帝的勤政务本、勤于思政呢?还是感叹勤政殿不应该生于斯,应该长在更加雄伟壮观的故宫里呢?大有哀叹其生不逢时之意。
古老粗壮的树枝上,全是积雪,如一条伸出的长臂,虽然枝桠也是白色的,但是与雪色相比,又有区别,色彩的层次特别分明;低矮密密的灌木丛林里,雪盖其上,忽高忽低,起伏不平,像极了香山的山势,也像极了蔬菜地里满地的白色菜花,更像一块接一块的山峰状云团,朦朦胧胧,苍苍茫茫,行走其中,有如置身于一幅写生画卷里;有的枝上积雪融化,根粗梢细长长的冰柱挂在树枝和红色的树叶上,有的雪消融后,冰水顺着主干流下,红色的主树干,水洗了一般,愈加地新鲜洁净。若是清早就来,则极有可能看到雾凇。雾凇是白色不透明颗粒状物,整个树冠或树林霜染了一般,这与中午和下午时分的树挂,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这些冰花使得细细的树枝变得粗粗的,就像是松鼠的尾巴,毛茸茸的,壮丽迷人,似如仙境,置身其中,如梦如幻,流连忘返。
那一年冬至,我去颐和园昆明湖滑冰,穿过十七孔桥,来到石舫旁,昆明湖的冰面上,滑冰者甚少,我心中有点儿扫兴。滑冰不同于划船,划船人少,互相不碰撞,若是两人世界,静谧而浪漫,还能感觉到凉爽。临別时,无意中听到柳与松、雪与冰清晰的对话。
“冬天了,你为啥还那么绿?”
“天下没有绝对的公平。”“你为何在我的头上?”
“从一开始就这样,谁让你比我早来到这里呢?人间不公平的事太多了。”
柳和冰就不再说话,松和雪也便沉默了。
次日是星期天,我兴致勃勃来到什刹海,这里滑冰者众,皆猫腰背手,潜心地滑,有的教着女朋友,每一个动作里,都蕴藏着一份温暖与关爱;有的教着孩子滑冰的要领,一点儿一点儿地纠正,极有耐心的样子,一派热闹的景象。正因为热闹,才显示了人间的温暖。
冬天不甚冷与春夏秋冬的四季分明的气候是上苍对京城的眷顾和恩赐,也是北京拥有800多年建都历史的一个重要原因。
马青山
发布日期:2024-1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