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处除三害》:深层的“复活”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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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黄精甫执导,阮经天主演的电影《周处除三害》于2023年10月6日在中国台湾上映,2024年3月1日在中国大陆上映。在欣赏电影时,观众和影评人大都受到影片英文译名The Pig,The SnakeandthePigeon的影响,将其同佛教“三毒”思想联系起来进行解读,将鸽子、蛇和猪分别同“牛头”“香港仔”以及陈桂林一一对应,三者分别代表“三毒”中的贪、嗔、痴,这样的解读不无道理,甚至亦符合导演本意。首先三种动物喻指在影片中相应人物身上都有体现——“牛头”和“香港仔”身上的纹身以及陈桂林的手表,其次三位人物的典型性格正与贪、嗔、痴贴合。但在笔者看来,影片深层结构中还有着更为鲜明的“复活”神话主题。
(一)由死向生:英雄的“复活”
弗莱在其著作《批评的剖析》中提出:“在许多关于太阳的神话中,英雄从夕阳西沉到旭日东升这段时间里,危险地穿越一个到处布满怪兽的迷宫般的冥界。这一主题可以构成具有任何复杂情节的虚构作品的结构原理。”此外,傅修延在其《元叙事与太阳神话》一文中也提到:“太阳的从东到西只是元叙事的一半,它的另一半是太阳的从西到东。前者是由诞生到死亡,后者是由死亡到复活。”结合二者理论可知,在有关“复活”的太阳神话中,行动主体(太阳—英雄)要经历一个由“死亡”到“复活”的过程,在这期间所经历的曲折使得作品情节得以构成。需要加以强调的是,此处“死亡”并不意味着行动主体丧失其全部行动能力,而是指行动主体进入一种与“生”隔离的状态,“复活”则意味着与“生”的联系的重新建立。
在影片中,行动主体陈桂林的“死亡”可以作两重理解:一是他得知自己身患肺癌晚期,二是他在去警局自首时发现自己人生价值并未得到确证。前者将其从物质层面与“生”相隔离,后者则从精神层面将其与“生”相隔离。相对于两重“死亡”即是两重“复活”。在陈桂林入狱之后,张贵卿给他交代了真相,解除了陈桂林的绝症,使得陈桂林实现了物质层面的“复活”;第二重意义上的“复活”则是陈桂林走下轮船后,在众多媒体以及警察的注视下大声喊出自己的名字,这表明他已经确证了自己的人生价值,实现了精神层面的“复活”。
(二)阻遏的两种形式:“恶”与“伪善”
“太阳的从西到东则是一种较为复杂的‘逆势’行动,夜太阳如何穿过重重黑暗,克服种种阻遏,最终在东方跃然而出,需要故事讲述者绞尽脑汁去想象解释和自圆其说……然而在对夜太阳运行的叙述中,我们看到了种种魔怪和障碍借着夜幕的掩护悄然登场,要突破它们的阻遏并非易事,所以在一些民族的神话中,初生的太阳总是伤痕累累。”由傅修延这段论述可知,在由“死亡”到“复活’的过程中,阻遏是必不可少的,这些阻遏在各种虚构作品中通常以魔鬼、魔怪等形象出现,如果稍加区分,这些阻遏可以概括为两种力量形式——“恶”与“伪善”。其中“恶”以直接的暴力形式形成行动主体在走向“复活”过程中的阻遏,而“伪善”则以欺诈诱导的方式使行动主体偏离“复活”轨迹,在电影中,“香港仔”和“牛头”分别代表了这两种力量。
“香港仔”的“恶”影片主要有四处交代,一是通过陈桂林和张贵卿之口,交代了他的过往;二是第一次出场时,递给程小美的兵器上挂着的人体组织物,三是因手下不合时宜的笑便生起怒火,差点用烟灰缸砸死手下;四是对继女程小美长年的利用以及从未成年便开始的性剥削。通过以上四处交代可知,影片中“香港仔”是暴虐易怒、色情淫欲这两种恶根的化身,但这并不意味着“香港仔”无智,这从影片中他与陈桂林在理发店第一次见面便点破陈桂林的伪装就可以看出。陈桂林和他的追逐打斗实质上可以看作行动主体在走向“复活”时同“恶”的交锋,至于二者的结局,从他们所使用的武器便可以预料。武器是人的力量的延伸,“香港仔”所使用的是一把冷兵器,陈桂林使用的是一把手枪,两者力量不可同日而语,影片以此隐晦交代了二者力量的悬殊,同时也暗示了“香港仔”的结局。在整个追逐打斗的过程中,陈桂林一枪未开,却在最后“香港仔”无力反抗的情况下用枪处决了他,这一行为实质上象征了一种力量对一种力量的消灭,至于陈桂林所受之伤,则是行动主体在走向“复活”的过程中必须要经历的伤痕。
“牛头”的“伪善”影片主要有四处交代,一是通过精心编制的谎言伪装出林禄和已死的假象并伪造尊者身份欺瞒陈桂林;二是用伪造的检查结果欺骗陈桂林的财物;三是他隐藏在简朴的卧室之下的装修奢华的地下密室以及陈列在货架上本该被火化的装有诸多信徒财物的盒子;四是安排小岛医生利用药物控制小胖的健康状况,以此欺诈小胖母亲,获得她的全部财物。“伪善”看似无害,但却比“恶”形成了更为强力的阻遏。静谧和谐、如乐园般的新心灵舍以及“牛头”言语间能够消除他身上疾病的暗示让陈桂林心甘情愿地放弃了自己的力量——影片中陈桂林开心地将枪(力量的具象化)埋葬在了花园的一处,不仅如此,他甚至舍弃了送给奶奶的手表——手表象征着陈桂林与“生”的联系,放弃手表意味着他终止了走向“复活”的道路。“伪善”之力量根源于一“伪”字,一旦“伪”被戳破,“伪善”作为阻遏的力量也会随之丧失。影片中陈桂林无意间发现“牛头”及其党羽毒害小胖并伪造病历,后又发现隐藏于“牛头”房间之下的奢华密室,识破了“牛头”的伪装及新心灵舍的真面目——看似导人向善的圣地实则是控制人心灵、夺人财富的魔窟,因此他重新拿回了手表,挖出了枪,找回了力量,杀死了“牛头”及坚定跟随他的信徒,重回“复活”正轨。
存疑之处在于,为什么诸多信徒中只有一人站出来反抗了陈桂林?又为什么陈桂林杀死了留下来的所有人?要理解这两点,我们还需再次借助弗莱的理论:“原型批评的一个根本原则,是认为一个形象的个别形式与普遍形式是完全相同的。”“牛头”及其信众看似人数众多,同陈桂林相比在力量上更有优势,但他们不过都是“伪善”形象的个别形式,此时的“伪善”已经失去了它的力量根基,无法和找回力量的陈桂林抗衡,只有一人反抗象征着“伪善”此时的虚弱,而之所以杀死留下的所有人也是因此,但凡有一人存留,“伪善”作为“复活”的阻遏便未能扫清。
两种阻遏是行动主体在“复活”道路上必然的遭遇,即便几经波折,阻遏被消除也会是必然,因为“太阳”是人类赖以生存的重要根基,“太阳”照常升起是世界各民族最本真的愿望,这种愿望同时也反映了人类对于生的渴望以及对生命的赞颂。
发布日期:2024-09-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