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可以的叙事笔调，似乎从来都是平淡而凝结的理性之声。中篇小说《灰色鸟群》（《作品》2024年第03期）中贯穿始终的这种理性，这种理性不同于站在社会高位的冷漠冷血，正视时代的进行时恰恰是小说中这些社会卑微者们直面生命的担当与信念；以较长的时间跨度去回眸其精神之变迁动影，更是他们生命的自渡与救赎。
　　权贵者可以目中无人地高谈信念与理想，或许在他们眼中社会身份卑微者并不能与这些词汇相配；社会底层从来不奢谈什么理想与信念，面对生活惟有以卑微与屈辱努力担负，他们不配有理想与信念吗？他们的理想很现实，就是家庭，他们中也有超自身阶层的精神求索者；他们的信念很坚实，就是勇于担当；他们用整个生命去忠诚于理想、信念的践行。“灰色鸟群”，是洗脚妹们这一社会阶层的精准定格：“灰色”意即阴晦与苦涩，“鸟群”更是卑贱与玩物的精神实质凝滞，或许在服务行当在金钱面前，他们是不具备人的尊严的。
　　“布谷鸟”足浴中心是一个时代社会记忆，对于四线小城更是引领时尚。洗脚妹们按气质被分为不同类别以鸟类命名，并从事不同层次的服务。小说核心人物一明一暗：有想法的喜鹊与从不表达的凤凰。“布谷鸟”的其他人及与两人相关联的人物构成了她们层面上所认知的社会。“布谷鸟”老板吕今媛发家史不详，传言似真，她有着过人的智慧，以精神洗脑与“民主”方式统驭者洗脚妹。“旋转女神”凤凰为“布谷鸟”吸睛，灰雁以精湛的足浴技艺被老板所器重。吕今媛对“鸟们”实施着高明的精神管理，甚至她抓住灰雁与白鸽心灵弥合的契机，以精神凝聚人心。喜鹊与凤凰无疑是精神知己，她们之间无须语言沟通便可心照不宣，甚至喜鹊从凤凰身上学到了冷静应对。她们在书店偶遇了冷清照教授，社会身份卑微的喜鹊在知识面前获得了平等的对待，并获得与大学生面对面的交流机会，乃至给大学生上课。
　　“蒋毛包子铺”的老板娘毛蓉及老板蒋看既是喜鹊社会生活面的扩展之一，更与旋转鸟凤凰有着不为人知的关联，亦是时代演进大背景下女性社会地位思辨的缘起。旋转鸟凤凰与喜鹊虽然心有灵犀，但她们的命运从来都不同，她们分别是不幸与幸运的化身。凤凰曾为他人的代孕工具不成功被抛弃，再为“布谷鸟”吸引客人的工具，既而被老板吕今媛以民主投票的方式出卖，最终沦落精神病医院。喜鹊艾倍喜是幸运的，她以自身的努力被师范大学破格录取，在冷教授的加持下进入农民问题研究领域，并被报送北京读研，在留校任教与妇联之间选择了妇联。在她看来帮助亟待帮助妇女的实际工作远比学术成果更重要。洗脚妹艾倍喜迎来了华丽蜕变，她的婚姻最终没能走出不孕的魔咒，爱情最终输给了传宗接代，终结了婚姻。蒋毛饭店的茶室里，她与同样不孕的毛蓉关于女人自身与传宗接代进行了一次深谈，前者重视精神及人格独立，后者重视现实幸福感的获得。多年后，精神求索依旧，追求现实幸福感者已获得大幸福。
　　“布谷鸟”足浴中心被举报剿灭，时代大步向前。当年的蒋毛饭店已迁址百达广场，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儿子已经英国留学。毛蓉的经营智慧更甚于当年“布谷鸟”老板吕今媛，她投身“天使回家”公益基金，源于早年对凤凰鸟所造成的伤害记忆阴影。当年的凤凰鸟沦落精神病医院，人到中年的艾倍喜以忏悔完成了自我心灵救赎，作为当年的伤害者老年的毛蓉，即将展开实质性的自我救赎。
　　大雪如同猛进而残酷的时代，隐去了一切原罪，灯下尽是繁华与珠光宝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