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常生活诗学”视阈下的 陕西长篇小说镜像
文章字数:2,487

■ 巴陇锋
在我看来,关峰先生新著《当代陕西长篇小说研究》,是一部饱含学养、视界开阔、接地气的高质量高密度学术作品。
该著以“日常生活诗学”为切入,以对小说的熟稔和精研为底气,以丰富的理论素养为本色,深入细致地剖析了自《保卫延安》《创业史》到《平凡的世界》《白鹿原》《秦腔》《主角》,再到《丝路情缘》等陕西作家的代表性作品,从而揭示了作为“文学重镇”的“文学陕军”不同凡俗的一面。
得益于作者治学态度的谨严、学养的丰赡,其对文学的观察和见解,对文本的论析和主张,均合情合理,高标秀出。从全书质量可知,关先生的学术积淀深厚、学术能力强,如《中国新文学史观建构刍议(代前言)》开首,通过对晚清林传甲1904年的《中国文学史》“甄择往训,附以鄙意”“为国民教育之根本”追溯,指出其为“后来文学史‘构建’的基础”,已被钱志熙、陈思和、程光炜等所认可;随后,旁征博引、条分缕析,以“文学史规律与建构的对立统一”“文学史建构的日常生活语境”“中国新文学史观建构的合理性和可能性”“结语”四部分,对中国新文学史观的建构作了明晰阐发。其中,“文学史建构的日常生活语境”为全书的研究视角和方法论。绪论开宗明义:“本书以新时期以来的‘日常生活’为关键词,回望当代陕西长篇小说经典。从‘日常生活’出发,试图发现横跨阶级斗争的革命政治与改革开放的经济建设两个时代的陕西长篇小说内在的风景,力行对当代陕西长篇小说的再描述和再解读。”
作者对现当代长篇作品熟悉,研读又精细,联系作品论析时,准确、深刻、有创见。如第一章:“《创业史》中梁生宝的坚决和智慧也是革命干劲的体现。与之相反,郭振山和徐改霞之所以让人备感遗憾和惋惜,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直面革命时的犹疑和退坡。第一部第十六章虽议论较多,但在全书中却最见光彩,关键就在于对生活和革命道理的阐发,或者说对社会主义生活和革命关系的透视和把握……”第二章:“《平凡的世界》中孙少平的形象即是路遥诠释生活和土地精神的典型。路遥对于土地的赞美恰恰像是对于苦难的理解,生活不是苦难,但生活不能没有苦难精神。高加林的失败就在于他在泼掉脏水的同时却也一起倒掉了婴儿,成了对于二者同时的背叛。孙少平的可贵则在于他有闯荡世界、实现自我价值及确证自我力量的热情,但也同时怀着一颗土地般的心,诚实、坚定地召唤‘世界’与‘大地’(海德格尔语),求得与他们心灵的维系……”“《喜剧》中的潘氏兄妹,尤其是潘银莲,绝非字面意义上的‘绝对美好的人物’,但在动荡而又充满挑战的现实生活面前,却能固守美德界线,坚守自我底线。两者都体现在她与镇上柏树的情感纠葛中……”第三章:“《山本》之‘本’并不局限于‘山’(自然)。它至少还隐含另外两层含义。贾平凹为此安排了三条线索,即以井宗丞为代表的为理想而献身的‘民本’,以井宗秀为代表的‘官本’和以陆菊人为代表的‘人本’。该当‘祭奠’的还是前者,所以小说的结尾特别安排了缉查凶手和公开正法的环节……相比而言,建立在日常生活基础之上的陆菊人的‘人本’线索最显眼,仿佛文化的密码与文明的基因,而与井氏兄弟大相径庭……贾平凹不取宏大历史的硬化摹写,而是在历史与生活的结合部寻求突破……《山本》既书写了历史,也历史化了书写。比较起来,后者也许更为重要。因它更自觉、更清醒,对今人而言也更有意义。”第四章:“《古炉》‘文革’题材的深度和难度不言而喻,贾平凹的‘写日常,写伦理’有效化解了潜在的风险,也再次验证了他‘密实的流年式的叙写’和‘一堆鸡零狗碎的破烦’写法的生命力。当然,对《山本》也一样适用……”“陈忠实试图清理本土化历史的来龙去脉,以原发性而非植入性的路径来追溯历史的起源,考察它的因缘际会及在转折时期的应变和调适,测试其本性和弹性……”如此等等,乃作家的伯乐。
作为文学研究著作,关先生的遣词造句及思想表达能力突出,很学术也很文学,足可师范。一是基于深厚学养的出色文字传达能力,如“所谓文学是记忆的,生活是关系的,要想写出鲜活的历史,就要写出作为关系的生活本身……由‘一分为二’到‘一分为多’,贾平凹对历史和文学改写带有浓厚的新历史主义诗学色彩……”“如果说在表现陕西之河南人上路遥最深,贾平凹最近而陈忠实最正的话,那么在《生我之门》中自称‘经过中原文化熏陶’的高建群则最密。”“童年叙事天然地蕴含抗衡或审判的先验”等等。二是学术语言准确规范,如卡里斯马人格、隐喻、诗学、阑入、厚描、暴力叙事、垃圾美学、改写、日神精神、规训、神实主义、生产性表述、写作伦理、可资借镜、镜像、主体间性、文化诗学、“做法”等。三是诗性语言、文学语言典雅流丽、生动传神,诸如探赜、辅车相依、停匀、淡持、跂望、揄扬、栩栩然、两歧、株守传统、尖新的命名、王纲解纽、神祗、拜献、婴心而来、余剩、兄弟怡怡、反影、塔围等词;还如“日常生活的河流回荡着呜咽之音,既明净又深沉”“与伦理和真情摽起了手腕”“照彻了人性的暗陬和道德的洼地”“钞票的厚度并不意味着文明的高度”“女性美丽又善良,过滤和净化了滔滔世界”“有时,生命本身就是胜利”等等。很难相信,这是从学术书里摘出的。
宽广和开阔的学术视野,是《当代陕西长篇小说研究》的另一特点。作者不仅熟稔于世界级作家学者如马尔克斯、波德莱尔、荣格、詹姆森、本雅明、列斐伏尔等,对其观点信手拈来;也对中国现当代作家作品非常熟悉,如对周作人鲁迅的研究,对莫言、刘震云、迟子建、叶兆言、李佩甫、苏童、格非等的研究;更不要说对陕西作家的权威解读了。另外,作者对陕西长篇中的河南问题、对丝路文学等也密切关注,如“与‘丝路文学’中丝路所特有的坚韧性和永恒性相应,爱情的炽热忠贞和天长地久同样是‘丝路文学’题中应有之义……《丝路情缘》丝路和情缘双线并行,在丝路之实与情缘之虚中交错互动,相辅相成。”“在文学边缘化和阅读退化的今天,《丝路情缘》的写作策略和写作伦理都可资借镜,值得咀嚼和回味。”再者,书中多引用,仅前言里引文注释就达45处,尤重视长篇的序言后记,如“好的结构,可以超越故事,也可以解构故事(莫言《丰乳肥臀》代序言)”“众生之相即文学(贾平凹《暂坐》后记)”等。
发布日期:2024-0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