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把岩”之路是风景，在我自己觉得都有些残酷，甚至丢了怜悯之心。此种路，若非必须，走一次之后就永远不想再走第二次。想想看，那种似乎挂在悬崖、镶嵌在峭壁上的一个个脚窝，一边要用手指头紧紧抠着石壁，或用手把着岩石，一边小心地移动脚步，有时候迈出一脚，需要收回一只脚并脚站稳，然后再迈出另一只脚，如此每走一步路都充满了艰辛，稍有不慎一旦失足，就会跌落崖下深渊或者山沟，即使不会命归黄泉也会摔伤致残。在汉江两岸等秦巴山区各地，“手把岩”是过去常见的一种山路，路程长短不一，长则几里远，或者更长，短则三五步。我不知道现在是否还有人行走“手把岩”，我知道自己走过的山区，人们曾经在生产生活中都绕不开“手把岩”，男女老少人人经常面对，而且都若无其事。
　　我是从肩上能扛起二三十斤木柴的年纪开始，就经常走“手把岩”这样的山崖路，直到肩上能扛起一百多斤行李的时候，大概有过二十多年的经历。那时候，身边的男女老少好像都练就了一身功夫似的，没有人把“手把岩”当回事，更没有谁说过害怕。一年四季，在采药材、掮柴火、背粮食、扛肥料等生产生活劳动中，经常往返“手把岩”。现在想来，曾经的经历那好像是闯过了一次又一次鬼门关。当时，每一次走过“手把岩”时几乎都是负重而行，很少有空手的时候，最初跟着村里人一起经过“手把岩”时内心的那种恐惧，尤其是当时腿打颤、心似悬起来、手心出汗的样子，我至今都无法忘怀，但是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说了害怕遭人笑话。那时，无人刻意去教谁怎么走路，只是看着前面人咋走，我就跟着咋走，走过几次之后，也就可以单独走了。从最开始一步步咬紧牙关的忍耐和坚强中挺过了一次次过往，到后来的习惯成自然，便也真的不把它当回事了，更无所谓有什么艰难，就是一段路而已。
　　走过很多次不同的“手把岩”之路，曾经和现在都不知道它们是否有故事，在牛山脚下驻村时，却听到了当地一个关于“手把岩”的精彩传说，其民间故事曰：飞虎鸟保护和尚凿天路——
　　很久以前，天庭为了保护秦岭南麓金州牛山珍贵的药材资源不被破坏，便派遣了一组鹰将军化身“飞虎鸟”下凡到牛山，每日轮流值班在空中巡察。
　　之所以要保护，那是天庭在普查中发现，出自牛山的很多珍贵药材，不仅能够为凡间的人们治疗各种疑难杂症，还能让人们延年益寿。中药名为“铁皮石斛”的药材就是其中之一。这些珍贵的药材一般都生长在半阴湿的山崖岩石缝隙当中，采摘非常不容易。尽管如此，总是有梦想发财或长生不老的人会冒着生命危险攀登山崖采药。如果一旦被飞虎鸟发现，它们就会利用坚如利刀的翅膀对攀岩的人扇耳光、打手脚，因而往往让那些有不良企图的采药人难以生还。
　　唯有一种例外，飞虎鸟对于免费为当地老百姓治病而冒险在山崖上采药的寺庙和尚却非常照顾，从不惊扰和制止他们。
　　也因此，在牛山山崖上的采药人只有寺庙和尚。为了从白岩道能够方便登上那山崖和山顶采集到更多珍贵药草给穷苦人治病，面对险峻无比的山崖，经常采药的一位和尚想在崖壁上修一条登上山顶的天梯。他的想法得到了寺庙住持与所有和尚的支持。
　　按照和尚的想法，修天梯就是在崖壁上凿出一条由无数个脚窝组成的攀岩路。和尚们团结协作，不畏艰险，不怕进度缓慢，矢志不移，日复一日风雨不避，用锤子和錾子一点点地开凿着。和尚们的善念和德行感动了天庭派来的飞虎鸟巡察队，它们分工轮值，在空中为施工的和尚们遮挡烈日，阻挠风雨，用它们坚硬的翅膀帮助劈山削石。在飞虎鸟们的呵护和帮助下，终于凿成了一道从白岩道通往山顶的天梯。
　　这条天梯路中的每一个小脚窝深不过两三或三四寸，勉强能容下半只脚或脚尖踩踏，和尚每次登山时，都需要身贴山崖，脚踩岩窝，手把岩石，方才能一步步攀登上山顶，因而此天梯路被人们俗称了“手把岩”。
　　有了“手把岩”的方便，采药的和尚能够采集到大量的珍贵药草，牛山下的男女老少便也不再遭受因为疾病带来的苦难和贫穷。
　　此后，人们也把和尚采药经常所攀登的“手把岩”称为一条艰难的专门利人的修行之路。
　　从传说故事回到现实，“手把岩”是牛山白岩道那面山崖上的一个客观存在，或许它就真的铭刻着故事中的事。
　　我用脚步丈量过牛山，得知在牛山很多地方曾经有各种不同的“手把岩”之路，如今它们都还在，但是几乎全部消失在了人们的生产生活中，或者说人们当下已经不再需要依靠它们。然而它们给予人们的精神作用还没有消失，我在当地乡亲们追求美好生活的奋斗中感受到，“手把岩”曾经带给人们的坚强力量是润物细无声的，而且随着岁月变迁，这种力量似乎蕴藏在他们的骨子里，持久而不衰。比如，我知道很多家庭其实都有着不同的艰难和苦楚，但看见他们始终都是笑着在过日子。
　　在我的感受里，经历过“手把岩”，就是经历了一种别样的人生路，那种步步艰难惊险、提心吊胆而又步步必须淡定坚强、步步必须为赢的生命体验，一一都会在生命里打下深刻的烙印，化作一种无形力量融入血液中，成为人生克难前进不竭的精神源泉。从一定意义上说，“手把岩”就是一块磨刀石，过往的生命就是一把刀，在这样的磨刀石上经常磨砺，刀就会越磨越锋利，那么在人生征途上披荆斩棘，所向披靡，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
　　站在白岩道，仰望山崖中的天梯之路，我对曾经的那些攀登者在心底充满了敬意，并由衷感叹，没有负重走过“手把岩”，便不足以谈人生之艰难，亦无法从灵魂深处感受行走坦途之幸福快乐。
　　我想，如果说“手把岩”是风景，那么这道风景中则会铭刻曾经经过的一个个生命的艰难挣扎和拼搏奋进。走过“手把岩”的人生路，领略的一定是人生高处的绝妙风景，享受的也往往是别人难以懂得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