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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括与苏轼
■ 杨舟平
文章字数:2,751
  如果说苏轼是我国古代人文科学届巨匠的话,那么沈括就是自然科学圈的泰斗。《宋史·沈括传》称他“博学善文,于天文、方志、律历、音乐、医药、卜算无所不通,皆有所论著”。英国科学史家李约瑟评论沈括:“中国科学史上的坐标”。日本数学家三上义夫称赞沈括:“日本数学家没有一个比得上沈括。沈括这样的人物,在全世界数学史上找不到,唯有中国出了这么一个人”。沈括晚年以平生见闻研究,在镇江梦溪园撰写了笔记体科学巨著《梦溪笔谈》,被誉为中国古代百科全书,沈括本人就凭《梦溪笔谈》一书,便牢牢确立了他在中国科学史举足轻重的地位。1979年7月1日,中科院紫金山天文台为了纪念科学家沈括,将该台在1964年发现的一颗“小行星2027”命名为“沈括星”。在我国古代科学家中,仅有张衡、祖冲之等五人是以人名命名的小行星。如果说苏轼被法国《世界报》评为全世界仅12位千年英雄之一,苏轼是唯一入选的中国人,令国人扬眉吐气的话,那么沈括在世界科学文化史上的地位同样不容小觑,被称为“中国科学史上的里程碑”。可见沈括与苏轼对中国、乃至世界科学文化的贡献是巨大的,是两颗耀眼的“巨星”,在人类历史上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北宋苏轼自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其文学及诸方面成就不必多说,而同时期的沈括恐怕知之者未必多。沈括生于北宋天圣十年(1031年),浙江钱塘人,比苏轼大五岁,却晚苏轼六年中进士。1065年,苏轼进入国家修史机构——史馆,而沈括在前一年入昭文馆,昭文馆的主要职责是掌管收藏四书及修写校勘文献等。北宋沿袭唐制,以史馆、昭文馆、集贤院(收藏校勘典籍)谓三馆,再加上秘阁(宋太宗首创,把北宋之前散落在各处的珍本书籍图画收集整理,藏于一室之机构),“三馆一阁”通称崇文院,归秘书省统领。这样,大科学家沈括与大文学家苏轼便有了同事的经历。才俊拱手,惺惺相惜,首尾共济乃人之常情,情理中事。
  按说,科学与文学本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领域。你搞你的科学研究,我搞我的文学创作,本来应该是大路朝天各走半边,相安无事的,可沈括在历史上还有改革家的名号,他还热衷政治,政治嗅觉特别灵敏,检举揭发他人的政治手段也是屡屡翻新,“奇招”迭出。
  1069年,王安石被任命为宰相,在宋神宗的强力支持下,王安石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激进改革。沈括积极参与变法运动,受到王安石的器重与信任,担任三司使(掌管国家财政最高长官)和朝廷派出巡察新法执行成果的钦差大臣,正儿八经的正部级干部。他在到处考察后,给王安石和皇上的汇报只是报喜不报忧——改革给全国带来一派生机繁荣景象。而此时苏轼,守孝期满重返京城,担任殿中丞、直史官等职,他在“调查研究”的基础上,提出与改革宰相王安石政见相左的主张,明确表示不支持王安石的激进改革,当然苏轼给宋神宗和王安石的陈奏和沈括所“看到”“言说”的情形也大不一样。
  在王安石推行新政如火如荼时期,苏轼历数新政给老百姓带来的痛苦和灾难。敢于直谏,敢讲真话的苏轼,与新政集团进行了针锋相对的辩论。结果不言而喻,苏轼自然遭到外放的命运,被下放到杭州担任通判。
  1073年,沈括作为钦差大臣到杭州检查农田水利建设。临行前辞朝时,宋神宗对沈括说:“苏轼通判杭州,卿其善遇之。”沈括后来果然按照宋神宗的圣谕对苏轼“格外关照”。
  沈括到杭州见到苏轼后,先是嘘寒一番,回忆“当日在馆阁之事”,临走时他向苏轼索要新作,沉浸在昔日旧友醇醪友谊中的苏轼,向来性情耿直、外露,“为人全抛一颗心”,没有多想,就把当时许多诗词近作,包括后来被用来授人话柄的《山村五绝》《吴中田妇叹》等诗作均手书一份给沈括。
  沈括一回京城,立刻在苏轼的诗文中寻章摘句地找出一些贬低诽谤新政的句子,并加以详细“注释”。之后,迅速呈送宋神宗和王安石等要人,并说苏轼这些诗句“词皆讪怼”,如何居心叵测,如何恶意诽谤新政,藐视朝廷,讽刺皇帝等等,极尽“文字捕快”之能事。沈括此举,本想取媚王安石和皇上,可没料到王安石竟置之不理。事久见人心,此时的王安石已经改变了对沈括的看法,他对宋神宗说“沈括是小人!”
  有史家说,致使苏轼陷入文字狱“乌台诗案”的罪魁祸首是王安石。不错,王安石对老与他对阵的苏轼是有看法,但他还没有下作到使出蓄意栽赃、无中生有这种人神共愤之伎俩。
  “苏轼遭祸端,根源在沈括”。也正是沈括从苏轼的诗文中嗅出他的“反动语调”;也正是沈括出卖苏轼邀功请赏的举动,才为苏轼日后陷入“乌台诗案”险罹杀身之祸埋下了导火索,换言之,沈括才是“乌台诗案”的始作俑者。
  王安石罢相后,沈括立马转身,诋毁新法,与王安石划清界限。他向新宰相吴充上书,痛陈新法弊端,吴充也很看不起沈括为人,就把检举王安石的报告递给了宋神宗。宋神宗一看:“这不是落井下石吗?怎么两面三刀,朝秦暮楚?”于是,开始冷落沈括,后将他出知宣州,贬出京城。
  元祐年间,苏轼在杭州当差,沈括居然若无其事地几次到苏轼那里叙旧,且每次恭恭敬敬、礼数周全,但苏轼此时已清醒了许多,从骨子里已看不起沈括了。
  行文至此,读者不禁要问,沈括与苏轼曾经是同事和朋友而不是对手或政敌,工作领域又不一样,本乃井水不犯河水,那么,沈括为什么要陷害苏轼呢?
  余秋雨先生在《东坡突围》中解释:“这大概与皇帝在沈括面前说过东坡的一些好话有关,沈括心中产生了一种默默的对比,不想让苏东坡的文化地位高于自己。另一种可能是他深知王安石与苏东坡政见不同,他投注投到了王安石一边,可谁知王安石不仅是当朝宰相,而且是一位讲究人品的文学大家,重视过沈括,但最终却得出‘这是一个不可亲近的小人’的结论”。
  可见,沈括出卖苏轼,或许有余秋雨所说的嫉妒成分,但我想,沈括绝不会糊涂到拿自己的短处和苏轼的长处相比较,糊涂到和苏轼在文学方面比高低。即如当时文坛领袖欧阳修者,也对苏轼赞叹不已,“当避其一头也”。嫉妒一般只在差距不大的人之间发生,所以我认为沈括是政治舞台上的“顺风倒”,为保全自己,随风转舵,卖友求荣,是真正的所谓“三观”有问题的人,才决定了他与苏轼的对立,也正是由沈括的道德操守不佳所决定的。所以自北宋以来,沈括受到几个时代的冷遇,死后无人给他建碑,没有墓志铭,甚至没有单独列传。
  因为“乌台诗案”,沈括为自己涂上了一笔永远无法抹去的污点;因为《梦溪笔谈》的问世,一举奠定了沈括杰出科学家的历史地位,而后世也因此忽略了他在政治舞台上的“变脸”。否定沈括的人品,并不妨碍我们对沈括科学成就的肯定,是为一分为二。
  一位科学巨匠,才高名微;一位文学巨擘,才高名重;一位科学大家,道德侏儒;一位文学大师,百世流芳。
  这正应了一句老话,不管你做什么,归根究底是做人,“立德、立言、立功”——古代士大夫眼中的“三不朽”,德为先!告密、变节者历来为人所不齿!
  有哲人说:“太阳底下无秘事。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历史人物往往就这么有趣,常常以我们所想象不到的方式存在过!
发布日期:2024-0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