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05版
发布日期:
灯烛
■阚俊颖
  爆竹声在不知不觉间此起彼伏,街道也变得敞亮。排排高挂门口的红灯笼,层层明艳欲燃的红窗花跟着打鼓踩高跷人们的步伐在风里无虑地飘然舞动,货架上四四方方的年货礼盒系着彩虹绳向行人热烈地招手呼唤,等待被“认领”后,兴高采烈地出现在至亲的桌面上,享受又一新春的欢愉。
  大年初二,万家灯火自不消说,鳞次栉比的楼厦里每一扇窗都有一个拥有斑斓底色的故事,粲然的篇章里是人们浸在欢聚一堂的美满。悠然自得的灯正绚丽夺目,不远处一方狭窄的巷陌中烛火孱弱。昏黄的路灯无精打采强忍住寒噤,“吱吱”作响的木门艰难拼接起衰暮的身躯,抖了抖闩上厚如霜雪的烟尘。院子里扑面而来的不是冷清,而是空旷的叫人心底莫名打颤。一个圆圆的小石桌,一把残破的小竹椅,一壶一茶杯,一个荒弃了大半的菜园,一棵粗如碗口的苍松。
  “柳姥姥!”我四处寻觅后放声喊到,“柳姥姥,我是小俊啊!您过年好啊!”
  “哎!”嘶哑的回应竭力蹦出,惊飞了屋瓦上清闲的麻雀。
  残缺的南屋里,钻出一个佝偻矮小的身影,那影子拼命驱使着软绵无力的双腿,发出“砰砰”的跺脚声。猜想,她大脑的指令一定是奔跑的。口中还在念叨着什么,我见她这副跌跌撞撞的模样,急忙上前搀扶。“诚诚!诚诚!”近前些终于听清了她的话音。她边喊边咧着嘴笑,露出了牙床上仅有的几颗“幸存者”。
  “诚诚啊?”她端详我时,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柳姥姥,我是小俊啊!”我皱起眉贴近她冻紫的耳朵。
  “啊?哦,小俊。”她先前被短暂注射活力的身子,终于迟缓下来。笑颜虽在却把“幸存者”们藏匿了,我才发现她面上道道沟壑纵深,竟能与那棵老苍松不分伯仲。“小俊,来喝点茶吧!”
  此刻我正对着茶杯上方丝缕的雾气出神,仿佛只有鸟鸣声划过这沉寂。
  “闺女,你多大了?”
  “快十六了。”这是年年不变换的开场白,只是我的话音愈发洪亮,语速也不断放缓。记忆里,柳姥姥是个性格开朗、谈笑生风的人,近几年她的话却被叹息声替代了。
  “闺女,你一家人挺好吧?都回来过年了吗?”
  我略一思忖回答道:“嗯,都挺好,都回来了,俺来给您拜个年。”她点了点头,挤出一缕欣然的微笑,我透过她脸上的沟壑,察觉出她慢慢将郁色一点点收敛起来。
  一阵孩童的喧闹声,打破了我们脑中的留白。她忽得愤然起身,怒目圆睁斥责邻居家太过吵闹,随后她陡然灵活起来。对我絮絮叨叨地说:“俺儿,你那个叔叔在南方加班。过年太吵,俺乐意一个人清清静静地,俺孙还穿着俺做的鞋,俺做了可多了。”她似乎有点炫耀,“你来柴房看看,俺孙在学校念一年级了。哎!那是俺儿买的花蜡烛!”她笑着将皲裂的手指向屋内,鲜红的蜡烛与黯淡的灯火搏斗,烛光已被晕染,落下无神的灰烬被映红的融水灼伤。我和她痴立的影,不觉间凝落在明灭可见的烛光里。柳姥姥口中不停絮叨的“诚诚”,是他孙子,我只见过他一面。那天是他的百日宴,柳姥姥家热闹空前,我朦朦胧胧记得,他裹着柳姥姥缝制的红棉袄,在缕缕行行喧闹的人群中对着柳姥姥直笑。她被风霜掠夺后贫瘠的心,顿时涌入汩汩澄澈的清泉。这泉转瞬即逝,柳姥姥又独坐那把竹椅上,对院里争执的群鸟露出冷峻的面色,我想她心中的温热定久久不会散去,也会在恍惚间将自己重置于那场喧腾的幻影。
  说话间,天色暗了下来,我便起身告辞。柳姥姥忽又冲我笑,我已琢磨不透她所含意味了。连忙跨出门槛,再三推辞她送我回家的好意。待我即将走出巷角时,被身后隐约传来的嘶哑声拦住。“闺女!多在家待两天啊!”我还来不及应声,喊声又猝不及防的奔来。小巷的砖墙顿时成了回音壁,强烈的声浪翻涌着在四处撞。
  小巷外满眼尽是灯火辉煌,回眸间,我却看见了她斑驳在烛光中的面庞,沟壑更加纵深起来。我想柳姥姥对儿孙并非“挽断衫袖留不止”,只是黯然在心里留存千丝万缕的念想,无休止的期盼门前能再现那天熙攘的人群,人群中对望那双泉水般的眼。她也会不解,为何一壁之隔的邻居家灯火通明,而自己却在痴望中,暗自涌动着幻象的烛光?

版权所有:西北信息报社 技术支持:锦华科技
陕ICP备05010893号 广告经营许可证号:6100004000028
地址:西安市新城·省政府大楼7层15号 电话:029-87292915 电子邮箱:xbxxb@xbxxb.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