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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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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了雪,巷子里就安静下来,连噪杂声也变得柔软了。芬姐看了一眼巷子口,牌楼下扛零活的三轮客没活干,这会围拢在一起耍纸牌,输了便朝手心里的纸条上吐口唾液,粘到额颅上。
  他们大多是从秦岭里出来讨生计的,以前在秦岭里当脚夫挑山货,这几年山里通了路,交通发达了,没活可干,就进城来讨口饭吃。
  巷子里有一排售卖红木家具的店铺,有顾客买了家具,就过来叫上一辆三轮给送到家去,一趟也就挣个二三十块钱。要遇到大活,几辆三轮车搭伙去,加上往楼上搬家具,兴许能挣个百十块钱。这个时候,他们便张狂起来,嚷嚷着要去街边的馆子里吃羊肉烩面片,一起喝几盅。
  这群三轮客中,有个叫秦生的小伙子,人长得精神,又特别机灵,嘴巴也甜,每次见了芬姐都姐,姐地叫着,叫得芬姐心里甜滋滋的。日子久了,都相熟起来,有时芬姐出去买菜,便站在店门口吆喝一声,叫秦生过来帮忙照看一会。
  那帮兄弟于是跟着起哄,背地里拿秦生寻开心,问芬姐是不喜欢他,问得秦生低着头,脸红红的。问急了,他就红着脸回一句:胡吣啥哩,芬姐,人家是开玉器店的,哪能瞧得上咱这蹬三轮的?
  秦生的家在秦岭里的镇安。他说,他们那有羚牛、云豹、黑熊、毛冠鹿、大鲵、红腰角、灰鹤,还有红豆杉、银杏、小麦树、连香树、香果树,漫山遍野都是毛栗子。芬姐站在柜台里,手撑着下颌,听得眼里闪着亮光,说得空一定要和秦生去镇安逛逛,摘些毛栗子回来。
  芬姐已在书院门开了十多年玉器店。下雪天巷子里一下冷清下来。芬姐发现,这每天进出的书院门,一条承载着千年的书香翰墨的小巷,于市井之中辟出一方净地,好似繁华闹市里的一处“雅集”。隔着柜台,她仰起脸静静地瞅着空中飞舞的雪花,伸出手去够着,手心里似乎就有了凉凉的,沁入肌骨的感觉。
  她起身去沏了一壶碧螺春。看着褐色的茶叶在滚烫的开水中翻卷着,慢慢地舒展开来,于一团氤氲的热气中露出鲜亮的碧绿,她端起茶盅啜了一口,一股诱人的清香立刻沁入心脾,浑身顿感舒畅起来。
  忽然,她眼前一亮,两个穿着旗袍的女子,手挽着手,说说笑笑的从眼前跑了过去,身后青砖铺砌的路面上,留下一串湿润润的脚印。
  再看时,对面卖糖人的大爷,用麦秸秆挑上熬好的糖稀,鼓着腮帮子一吹,糖稀就鼓了起来。他低头用手快速地捏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大圣”便挥舞着金箍棒,搔首弄姿地站在手心里眺望了。
  雪越下越大,屋檐上、路面上已一片银白了。瞅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芬姐下意识地往紧里裹了裹肩上的披肩。
  下雪天,牌楼下的三轮客都躲到巷子两边的屋檐下去了。
  吃午饭的时候雪停了。芬姐正在思忖着要不要出去买些菜回来做火锅吃,一个身材不高的中年顾客掀开布帘走了进来。他跺着脚,取下围巾拍打着身上的雪花,抬头打量着店里的摆设。芬姐忙站起来招呼:大冷天的,快坐下吃盏茶吧!要看什么东西,我给您拿。
  顾客走到柜台前弯腰看着,指了指柜台里一块松石雕的挂件说:这个拿给我看看。芬姐应着声道:好唻,你先上手瞧着,要喜欢,我给您优惠。你也看到了,下雪天的,没什么生意。
  顾客从芬姐手里接过松石挂件拿在手上瞧着,抬头问:多少钱?芬姐说:若真心要,就给两千吧,一分钱都没赚您的,权当是交个朋友。
  芬姐和顾客交谈的时候,秦生端着杯子进来讨水喝。芬姐说,我这顾不上,你就自己进来倒吧。秦生倒了水,又过来在柜台边看了看就出去了。
  顾客有些犹豫。芬姐说,真的一分钱都没赚。您一看就是个懂行的,这松石是高瓷的,又是苏工。您瞧这观音开脸多端庄、多传神呀,雕工也精细。这要搁以前,两千块,连工费都不够呢。
  顾客看了半天,还是将松石挂件还给了芬姐。他说,东西你先收起来,我再到那边去看看。
  忙活半天,生意还是没做成。芬姐叹了口气。
  下午,那个顾客又来了。他说,还是想要那块松石挂件。
  芬姐在柜台里找来找去,那块松石挂件却找不见了。怪了,她明明记得放进柜台里了,怎么就找不见了?顾客说,别急,您慢慢找,我再到别处去看看。
  顾客出去后,芬姐又仔仔细细地找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奇怪,难道它会长了翅膀,不翼而飞?芬姐苦思冥想,一晌午就秦生进来倒过水,似乎再没人来过。难道是他……不不,她摇摇头,秦生她知根知底,是不会干这种事的。那又会是谁呢?
  天黑的时候,芬姐来到牌楼下找到秦生,吞吞吐吐道:你,瞧没瞧见,我,那块绿色的松石挂件?秦生站在那,脸刷地红了。他愣了半晌,摇摇头。东西找不到了,我一着急也就随便问问,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芬姐说着低头急匆匆地走开了。
  牌楼下的人都瞅着秦生。他越发的紧张,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芬姐都走进店里了,他才结结巴巴道:姐,我,我真没看见!
  回到店里,芬姐突然觉得,刚才是不是有点唐突,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去问秦生看没看见她的东西,芬姐越想越后悔。更让芬姐自责的是,找了半天,那块松石挂件就揣在她的上衣口袋里。她拿起挂件端详着,心里叫苦不迭。本来她想给秦生打个电话说声对不起,但拿起手机,寻思半晌又放下了。
  第二天,芬姐来到巷子口,没有看到秦生。听一个三轮客说,昨天都很晚了,小伙子还抱头坐在牌楼下的雪地上抽泣。后来他站起来,两眼红红的,不声不响地推着三轮车走了。不知是到别的地方去寻活干了,还是回镇安了。
  芬姐的心一下揪到了嗓子眼。她掏出手机,犹豫了一下,拨通了秦生的号码,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开春,秦生又回到了书院门的巷子里。他拎了一大袋毛栗子,叫了声姐,一脸的汗,站在芬姐的柜台前。芬姐从柜台里出来,打量着秦生,在他肩上擂了一拳,嗔怪道:臭小子,姐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秦生说,他一直在西安。只是出了那件事,不知该怎样面对芬姐和书院门的弟兄,就到小东门那边去了。那边的活好拉,也比这边挣得多。但秦生的心还在书院门。每天收了工路过这里,他都要站在巷子口的牌楼下,朝着巷子里瞅上一会。
  有几次,看到芬姐店里的灯还亮着,他心里就有了一丝冲动,想过去再给芬姐解释一下,看东西找到了没有。毕竟两千块钱的松石呢,现在生意又不好做。但最后还是悄悄地推着三轮车离开了。
  过了年,持续两年的疫情得到有效控制,社会面基本清零。书院门繁华背后的“雅集”似乎又回来了。更让秦生兴奋的是,在小东门遇到一个书院门这边过去的三轮客,他告诉秦生,芬姐的松石挂件找到了。她一直在找秦生,说是要给他道歉。
  道歉不道歉的,秦生没想过。他就想早点回到书院门。至于那件事,芬姐也没说就是他拿了,只是情急之下随便问问,不存在冤枉不冤枉的。
  在回书院门之前,秦生先回了趟镇安老家,带了一大袋芬姐爱吃的毛栗子。先天晚上,他一夜没合眼,在灯下反复地练习,见了芬姐该怎么说。但第二天真见了面,却结结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站在那,叫了一声姐,脸就红了。
  芬姐说,你快坐下,姐给你沏茶吃。
  在小东门,秦生遇到一件怪事。有一位老先生找到他,说要从永兴坊旁边的巷子里搬到大差市那边去。年纪大了喜欢静,这边太嘈杂。每天人来人往,喝摔碗酒的,唱提线木偶的,吵得脑壳疼。
  老先生家的旧物件很多,书呀,家具呀,搬了整整一天。天黑结账的时候,有一只半截衣柜屋子里放不下,就放在院子里的台阶上。结了工钱,老先生说,小伙子,这柜子你拉走吧,或许用得上。秦生有些迟疑:老先生,工钱您已经多给了,我怎么好再要您的东西?
  老先生说,放在家里也没地儿搁,你若不要,我就送给收破烂的了。秦生想想,那多可惜呀,好歹是个物件。他就千恩万谢,将柜子搬上了三轮车。
  回到租住的二府庄,秦生把柜子小心翼翼地搬下来,顾不得歇口气,就用抹布擦起来。擦着擦着,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他翕动着鼻翼,找来手电筒,凑近了,仔细地瞅着,用手抚摸着,不禁吃惊地嚷嚷起来。
  原来,这是一只紫檀木的老式柜子。秦生的爷爷是个木匠,在世时曾带他去县里一个大户人家看过那家珍藏的红木家具,又给他讲授过这方面的一些知识。所以,对紫檀木他略知一二。
  他说,不行,这柜子我不能要,我得给老先生送回去。
  房东也是个喜欢搞收藏的古董迷。他听说那柜子是紫檀木的,就凑过来用手抚摸着,又闻了闻。让秦生别声张。他说,这样,你若不想要就承让给我吧,我给你一万块钱。说着举起一根手指头,在秦生面前晃了晃:你想想,这得你蹬多少天三轮才能挣回来?不行,你给再多的钱我也不能给你。秦生说: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必须得给老先生送回去。房东叹了口气,说他就是个二傻子。
  吃着茶,芬姐问秦生这段日子都去哪儿了,有没有遇到啥新鲜事。秦生就思量着,要不要把还柜子那件事跟芬姐说了。想一想,他还是毫无保留地对芬姐和盘托出。
  让秦生感到意外的是,芬姐听后,没有像房东那样,指责他是个二傻子。反倒竖起大拇指,说做人就该这样,不能见利忘义。还说他将来一定能干成大事。
  让所有三轮客没想到的是,自从秦生回到书院门后,芬姐对他的态度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没事她就往牌楼下跑,一会给秦生送吃的,一会又送喝的。瞧他的眼神里,也极尽温柔。
  不久,芬姐店里的顾客多起来,秦生就不蹬三轮了,到店里去帮忙。
  再过些时日,芬姐从店里出来,脸红扑扑的,拿了一大包糖果散给牌楼下的三轮客,说是她和秦生的喜糖,邀大伙择日去南门外的大酒店,参加他们的婚宴。大伙听了不由得啧啧感叹,说秦生上辈子不知烧了哪门子高香。又一口声地夸赞秦生是书院门三轮客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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