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这个穷乡僻壤的山旮旯，姬大先生只不过是个乡村教师罢了。他已步入“知命”之年，身矮腿瘸身单力薄，庄稼活很少做。其实是做不来那些活计。这亦真苦煞了“虎妞”似的老伴，姬大先生常念叨老伴流淌的汗水。
　　人们说姬大先生天生教书命，在沟里洼里做了娃娃王是前世造化后世焚香积来的德行，要不然，姬大家族百十号人，只冒出个姬大先生呢？每每闻言，他却摇摇头哭丧着脸，半天方吐出九斤老太的话来：一代不如一代。
　　姬大先生实实难做个种田能手，是不大要紧的。因为他教学有方，桃李满天下，颇有美名。若不怀疑的话，不妨走访一趟西南大学青年教授伟，便可获得满意的答复。伟读小学时，姬大先生就无数次声称其是他的得意门徒。眼下，伟做了大学教授，姬大先生倍感自豪和骄傲。人们说他是教授的老师，但没人发现教授伟跨过一次启蒙老师的破门槛。他亦犯不着忧伤。
　　姬先生说伟有一张大得像磨盘似的文凭，说这话时，他除激动之外，还夹杂着徒自伤悲无可奈何的情绪。因为他没有时下正吃香的红本本。因为那时，他家穷得叮当响，硬撑着读罢初级中学就背着书包进家门了。
　　姬大先生在课堂常常对学生讲“上梁不正下梁歪。”学生因得此话的启迪，几乎一个个变成了望天“鸟”。在课外与人谈天道地时，他亦常说“和为贵”，好像树叶落下会把头打破似的。一副谨慎从事的样子。
　　言说姬大先生所在的镇小学要吃羊肉。“灶爷”康先生忙不过来，便登门请他帮一把，他欣然走进了厨房。分工明确各执其责。姬大先生只管收款，康先生一心掌称，姬收康称，配合得体，份量足够，吃客满意。加之“羊肉泡”味道鲜美，吃客们一碗下肚再盛一碗。几乎一条街上的人皆尝到了小学灶上的“羊肉泡”。但还是有人没吃着“羊肉泡”，谁？姬大先生不曾想起来，康先生亦没吐出半个字。
　　按惯例，灶上的事是“灶爷”说了算，姬大先生只不过是个帮灶的罢了。姬大先生没料到，他因帮灶而惹下了祸端。姬大先生正在上课，有几颗歪歪脑袋将他的视线引到了窗外面。其时，玻璃窗映出一张歪歪扭扭的嘴脸，是专干黄，他立时走出了教室，破例接待“头儿”专干黄。“姬大，给咱称二斤肉……”专干黄说。“您去找康，是他管灶”。姬大耸耸肩，说。“哼！不识抬举！”黄悻悻地走了。姬大先生看见专干黄的面如黑风。他像根木桩似的愣怔了半晌，亦没有弄明白，他究竟得罪了那路神。
　　后来，也就是第二学期刚开学的一天中午，姬大先生接到一张调令。说让他去距家五十之遥的一个初小教学。天哪！姬大先生方明白了什么。他只觉得心窝窝隐隐作痛又万般无奈。这是一个设在荒凉偏僻的古庙中的学校。一般是有“污点”的人才被发配到那里充教。而姬大先生呢？天哪！据说，姬大先生在接到调令后的黄昏时分，撞开了专干黄的门扇。他骂专干黄狗日的不是人，专干黄气得脸似紫猪肝舌亦短了一截。人们说兔急了都会咬人，况且姬大先生是教授的老师呢？专干黄算老几。再后来，也就是距前边五年之后，姬大先生被刚调来的镇长请到了镇小学，然而他的一条腿早已残了。说是有一年寒冬，他带头学生爬山砍柴，脚底打滑，不慎掉下深谷。命算保住了，腿却断了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