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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麦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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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麦地
■刘文波
一块静静地等待收割的麦地是幸福的。它肃立着,沉默着,滤去了所有的浮躁、狂野和喧嚣,把所有的日子沉淀下来,细细品味咀嚼,将单调青涩置换为饱满成熟,等待镰刀的靠近。
一直以为麦子是大地上最富诗意最具神性的庄稼。淮南王刘安说过,不与夏虫语寒,不与曲人语道。夏虫一季就是一生,只知暑热,不知寒冬;曲人机心太盛,是近不得至真至纯的道的境界。而麦子是个例外,它是活得最长的庄稼。从第一年秋天的寒露种下,霜雪雨露,秋霖夏雨,麦子走过了秋冬春夏,因此,麦子是活过四季的作物。它的生命的年轮应该是一个浑圆饱满的圆。萌发、分蘖、拔节、灌浆,每个过程都是对生命的咀嚼与体悟。风霜雨雪,严寒曝晒,每种自然物候都在加重它生命的分量,参与生命缔造和孕育的过程,如同铸造一把锋利的刀剑,要经过多少次锤炼淬火和打磨的过程啊。
一畦畦,一垄垄,那是刚出土的麦苗,是清新明丽的小令绝句吧,它们对仗工整,平仄有韵,不需句读,谁都能读得朗朗上口,因为它是用最浅近平易的文字写成的,只有不识稼穑的人才会误读。麦子在成长着、壮大着,用不了多久,就变成一曲排律长调,或者是汉赋杂剧了。没有了体制格律,只是不停地泛滥充溢,放纵着自己的全部诗情,让自己的全部才思成为一片波光潋滟的绿色水立方,向更高远处,极纵深处流淌漫溢。麦子是大地上才华横溢的诗人。
麦海无边,麦浪翻滚,麦地是人间最盛大的一场舞剧。而导演这场盛剧的就是荷锄戴笠的农夫,没见过海的浩瀚,却不会阻遏农人想象力的贫乏,海就在手下、眼前喧腾咆哮。风过麦田,千万麦穗荷戟而立,兵戈铮鸣,响彻寰宇,整齐的舞姿,如雷锟电击,雨紧潮疾地传递到更远处,麦浪轰鸣,大地震动。
麦子一片金黄,那是凝结固化的阳光铺展在田野上,到处流金溅玉,纯粹耀眼,灼人发肤。这时的乡村是农人的节日,洗沐一净的农人决定将麦子娶到家中。
割麦的少年头戴斗笠,并不能多给自己遮下多大的阴凉。催熟麦海的风也熏蒸得少年两腮酡红,那表情显然不同于平静表情下难掩收获的激动的父亲。父亲能读懂儿子的心思,而儿子却不一定能理解父亲从眼角流溢出的微醉的喜悦。一个希望能像麦子一样将两腿也扎进麦地,变成一棵麦苗,吸风饮露;一个却不断地将自己的目光牵系在大道上扬尘而去的汽车上,把自己的心思盛放在天空飘渺远逝的云彩里。同样是一块麦地,父亲眼里看到的是以后所有的日子的承诺和保证,是安眠稳睡平实富足。而在儿子眼中,这麦海则是难以泅渡的苦海,每一根麦芒都是刀枪剑戟,刺得自己遍体鳞伤,每一阵麦浪袭来,都会将自己的一生淹没瓦解,让自己片甲不留。哎,少年的心要经过多少岁月的磨砺填充,才能如一粒麦穗一样灌浆成熟,饱满坚实呢?
只有手捧饭碗,看一粒粒珠玉般的饭粒清澄可喜,满怀感恩之心的人,才能真正收下大地四时的慷慨赐予,并细细咀嚼咽下呀。
麦地带给我们的其实不止是浩瀚壮观的观感和享受,肠胃的充实和饱满,而应该是温饱之外的关于生命的更多的关怀和体贴,启迪和教益。一块能把所有日子酿成金黄的庄稼,轮回四季,本身就是一个大写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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