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农村，也生长在农村。我的“五一”记忆大多与农忙有关。
　　1988年，我九岁，上小学三年级。
　　那年，谷雨，一场春雨沥沥淅淅的下了好几天，把一冬干旱的大地浇灌地湿漉漉的，氤氲的空气里弥散着槐花与泥土的清香，沁人心脾。天一放晴，正是春耕翻地的好时机。
　　天晴后，正赶上“五一”。放假的第一天吃过中午饭，父亲就蹲在院子的房檐台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锅。牛圈里的老黄牛满口揽着牛槽里我中午割回的青草，旁边刚满月的小牛犊调皮的扎着母牛的奶头撕的老长，饱满的乳汁顺着小嘴氤湿了脖子上一大片乳毛，老黄牛不时的回过头来舔一舔小牛犊。
　　林娃，下午跟大套犁翻地走。父亲在抽完两锅旱烟起身边往牛圈走边喊着我的小名说。
　　父亲是个老农民，干农活是个好把式。81年包产到户后，我们家和其他两家分得了一头耕牛。我家地方稍大些，就在院子里搭了个牛棚，每家按月轮流着喂养。父亲知道三家几十亩田全靠老黄牛翻耕，出大力，不亏牲口，每次轮到我家喂养时总是多拌料勤饲养，黄牛也贴膘，皮毛油亮发光。轮到其他两家喂养时就耍奸，黄牛就掉膘，父亲有些看不惯，拿出家里那年种辣椒卖的200元钱，再与亲戚倒借了100多元凑齐了两股分给了那两家，算是把耕牛买了下来。
　　我跟着父亲套着犁杖上了北原的大平地。
　　父亲扶着犁杖将湿漉漉的泥土翻出了一垄垄的泥花，小牛犊也在来回的跟着老黄牛不知疲倦的蹦跶着。我准备在地头的塄坎上给牛割草时父亲叫住了我说，你是男娃，也一犁杖高了，可以学着犁地了。他让我跟在他后头边走边看，如何牵绳让牛走在犁沟什么位置合适，犁铧每次排多宽，扶杖扶到什么角度翻出的泥花深浅刚好，地头如何转犁，我跟着看过几个来回后，父亲便把犁杖交到了我手上。
　　我双手向上扶着犁杖，几乎是一路小跑，父亲跟在后头指点着。不时出现滑犁，土没被翻起来。父亲吆喝住老黄牛，让我稍微歇会，重新再来。几个来回下来，汗水湿透了夹袄，我干脆脱掉夹袄赤膊上阵。后来就犁的稳当多了，翻出的泥花也均匀的排列开来。只是到了地头，那湿土将犁头沾的有四五十斤重，父亲让我靠着牛的拉力惯性，双手向后提起犁杖，再用脚蹬去犁耳上的沾土，快速调转头，将犁铧排进泥土里，随着老黄牛的前行，犁头翻起一排排泥花，在春光里泛着点点银波。
　　我慢慢熟练了起来，父亲也不再跟着了，蹲在地头抽着旱烟锅，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小牛犊也跑累了，安静的卧在父亲的身旁，明亮的眸子随着我和老黄牛身影不停的移动着。
　　1997年，我十七岁，马上就要师范毕业了。
　　“五一”学校放假，我打算回家畴些钱来举办个人毕业画展。
　　那天，回到家已是下午6点多了，父亲和母亲还在地里忙活着起蒜薹。
　　上世纪九十年代，农村人再也不为吃不饱饭发愁了，转而种植一些经济作物换些活钱，补贴家用、改善生活。那时，我们村子开始种植大蒜。蒜苗、蒜薹、大蒜都可以卖钱，我家也是年年都种大蒜，少则五六分地，多则一亩。
　　我帮着父母把起出的七八十斤蒜薹用架子车拉回家。母亲开始做晚饭，我帮着父亲码整蒜薹，将蒜薹5斤一捆码好，准备明天出售。吃晚饭时父亲告诉我，今年蒜薹丰收了，产量也高，可是地头的收购价比往年低，买不上价。我就告诉父亲，明天我用自行车带上去蔡家坡转转看能不能多卖点钱。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帮我把蒜薹用蛇皮袋子捆好搭在二八自行车的后座上，我就开始向30里开外的蔡家坡进发了。一路使劲猛蹬赶到蔡家坡，谁知卖蒜薹的人太多了，给的价格和地头的收购价差不了多少。我咬咬牙打算去西边虢镇再看看。
　　赶到虢镇已是午饭时分，我早已是饥肠辘辘。谁知虢镇蒜薹的价钱和蔡家坡的差不多，正在我犹豫不定时，一位好心的大娘告诉我，你家蒜薹胖嫩又新鲜，你可以到前面的几个小区看看，价钱应该会好些。我推着自行车转了三个小区，卖完了70多斤蒜薹。我一算账，多买了30多块钱，高兴地忘掉了肚子饿，骑着自行车欢快的往回奔。
　　收假返校时，母亲塞给我300块钱，我用这些钱筹办了我个人毕业画展。
　　2008年，我女儿5岁，父母种植的猕猴桃园子也进入盛果期。
　　这年的“五一”，本打算趁着假期陪着父亲和母亲一起外出逛逛，可是正好赶上了猕猴桃花期，正是猕猴桃授粉的最忙时节。我和妻儿改变了注意，决定回老家帮着父母亲给猕猴桃授粉。
　　5月1日一大早，天刚麻麻亮，我、妻子、女儿还有父亲和母亲一家五口，就钻进猕猴桃园里，拿着自制的授粉器给开了花的猕猴桃授粉。虽然父亲和母亲都年过七旬了，但干起农活来一点也不比年轻人逊色，采粉、蘸粉、对花、授粉，动作干脆麻利。
　　奶奶，这朵花还没沾粉哩。园子里，女儿显得很兴奋，自告奋勇当起督察员，每发现一个“漏网之鱼”便乐呵呵地给大伙“发号施令”。
　　连续三天，总算帮着父母赶在猕猴桃花期里把粉授完了。虽然腰酸背痛，可看着父亲和母亲渐老的身影和布满皱纹的笑容我还是感到了一丝慰藉。
　　2019年，父亲不在了，母亲也满八十了，我添置了辆小车。
　　前几天，我给母亲说，今年猕猴桃园子也给二姐家作务了，你也不用操心授粉了，“五一”假期我好好陪你到外面转转吧。母亲很高兴，爽快的答应了。
　　就在我做好了外出一切准备时，母亲打电话，用征求的口气对我说，林娃，“五一”咱还是不出去了吧，外面也没啥看头。在电话这头我鼻子一阵发酸，眼里噙满了泪花。我知道，母亲还放心不下大姐。大姐家种了八九亩猕猴桃，现在授粉正是用人的时候，母亲想着授粉这活儿她还能干得动，能帮点就帮点。
　　我在电话这边沉默了好久，掩饰着自己的哽咽，告诉母亲，今年“五一”我们不出去了，一起回老家陪您。